丰游村是个三面环山,临湖取道的小村落,虽算不上富裕,但好在男耕女织自给自足。
三十年前,有个叫李阿叁的人举家迁徙至此,他见村落封闭疏于管理,便自告奋勇,倾尽家财经营丰游村。
他天生是个经商的命,没过两年,丰游村便拓路修桥,村中半数人修缮屋舍,狐裘锦衾,珠宝斗斛。
李阿叁因此当仁不让变为村长,并与城镇上富贾之女结合,夫妻琴瑟和谐,诞有一女。
功德圆满,李阿叁准备迁往城内居住,将村长之位转交其余元老商定。
十余载春秋堪堪而过,李家闺女出落得亭亭玉立,夫妻为她寻了个好人家,趁吉日便敲锣打鼓含泪送别。
待到翌日回门时,却始终不见新婿携女而归,两人着急驱车过去打探,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烈日煎烤。——新婿府邸凭空消失,旁人都言,并未听闻过此人。
李阿叁妻回去便病倒,两人日思夜想不得其所,甚至被旁人当成癔症。在报官与派出家丁追寻皆无果的漫长等待中,无力托举的生意如同江河日暮,逐渐凋敝颓败。
五年后,李府牌匾不堪重负,向地而落,园林山水犹在,赏者已非李家人。
两人遣散家丁仆从,回到丰游村度日。彼时村中沉疴积弊,俨然不复当初繁荣。
热情的村民听闻李家遭遇痛心疾首,纷纷表示愿意襄助,最后还真叫人打探到闺女下落。
闺女与夫婿远在他乡,锦书遥寄父母,是为宽慰二老,并许诺五年后归来相见。
李阿叁重拾希望,又被村民打动,遂重拾旧业,利用曾经的人脉帮助村长牵线搭桥,昔日的丰游盛景逐渐重临。
在夫妻俩日夜期盼的第四年,李阿叁无意在门外探听到真相。
身前金银珠宝映照出村长红光满面:“哈哈哈哈哈,要不说还是您的计谋强,那个蠢货到死也想不到,他女儿女婿早被我丢到池江里喂鱼了!”
长老拄着拐杖轻哼:“像这种发达就忘本的人,最好的方法就是让他做个破落户,这才能想起村里的好。”
“那玄术师可真有两下功夫,不愧是修仙的!”
李阿叁这才知晓,一切都是场彻头彻尾的阴谋。
他一力扶持的丰游村在他离开后每况日下,为了让他甘心重回村落当牛做马,这些人演了出真情戏。
人们都说李阿叁在某天犯了失心疯,他开始不务正业,钻研奇巧淫技,买来数不清的仙书经本。
最后此人消失在丰游村。
几年后,村长一家五口连同新婿离奇死在女儿出嫁当日,紧接着,村中以及周围村落都开始蔓延怪异现象。
莫淙仙师横空出世,力挽狂澜主张献祭。
首次献祭的人,便是村长遗孤。
而今回头看的莫淙,才知道当时将他们夫妻耍得团团转的术法,是多么简单低等。
可他觉得还不够,为什么我的女儿死了,你们的女儿却可以这般美满?
经商者最懂人性贪婪,哪怕是村长这等小芝麻官,都渴求钱权爱戴。因此每个参与献祭的村落不仅没有落败,反而在村长经营下变得吃穿不愁。
没有人再对献祭这等事表示非议。
只是十年过去,无人敢饮池江水。
李逢意望着地上死不瞑目的莫淙,在这些亡灵逐渐拼凑的真相中感到阵阵荒谬。
这些亡灵半数是阻挠此丰功伟绩的垫脚石,而池江水边,躺着罪魁祸首与另一个罪魁祸首的女儿。
她们何其无辜。
“你想如何处置?”青衔内心早有定夺,只是忽然想听听李逢意的看法。
李逢意未言片语,只是抬头与青衔目光交汇的刹那,二者心照不宣地达成共识。
断湟提议:“冤有头债有主,让当事人来才更有意义。”
他将四肢佩戴的蛇环汇拢,蛇身首位相衔组成圆弧,变大数百倍,照临长空后泛出幽幽绿光。
地面凭空出面出现许多阴灵,无一例外都穿着鲜红嫁衣,断湟告知真相后,那多年未得超脱的怨气将整座村寨瞬息笼罩。
“啊啊啊啊——”活人的惊惧声渐次传来。
她们在此刻才能为自己做回主,才能卸下所谓矜持娇柔的束缚,不用在意表情是否温良,迈步抬肘是否端庄。
她们用尽全身气力,将那些恨意汇成万钧雷霆、狂澜怒涛。
阴灵们大仇得报,转身朝三人道谢,就地化作剔透玲珑的雨,前往来生通途。
鲜血深灌这片泥土,来年新绿抽芽。
神镜开口:“你意外收集到她们的人心值,因为非现世之人,无法估量分量,但根据我收集的灵炁来看,帮你恢复到元婴没问题。”
李逢意仰头淋雨,淡淡回应。
事情真相大白后,池江边的骸骨被亲友收敛回乡,那些无依无靠的孤女也被李逢意掩埋安葬。
*
天光乍破,旭日高悬,五日后,魔尊、尊上、鬼王三尊大佛在附近酒馆百无聊赖地坐着。
李逢意喉管估计要月余才能好全,她操着微弱的气声问断湟:“你身为鬼王,缘何会出现在人间?”
断湟张扬锋利的眼微微眯起:“你不也出现在玄修界。”
李逢意瞪了他一眼,斜眼觑青衔的反应,幸好他以为两人在相互揶揄,并未细究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