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曜宗的戮日殿外,寒风凛冽,残阳如血。
星南煌坐在石阶上,右眼蒙着一块染血的布条,满脸委屈,左护法星北辰正低头为他包扎,手法熟练。
“怎么回事?”
星南煌鼓着腮帮子哼唧:“我也不知道哪里惹了宗主不快。”
星北辰手微微一顿,随即缠上最后一圈布条,淡淡道:“宗主近来心绪不稳,你也不是不知。”
话音未落,一名魔将手持一杆长枪大步走来,他单膝跪地,恭声道:“右护法,宗主命我送来此物,说是给你赔不是。”
星南煌愣了一瞬,随即一把接过魔枪,脸上阴霾一扫而空。他咧嘴笑道:“你瞧,宗主还是疼我的,这不就赏了我宝贝?”
星北辰轻笑一声,未置可否,只是起身拍了拍袍角的灰尘,目光却投向远处的藏玉阁。
那处禁地近日灯火通明,隐隐透出一股异样的生气。
他低声道:“宗主的心思,怕是连我都猜不透了。”
这几日,九曜宗内,山雨欲来风满楼。
他们的尊主变了。
聂烛惑开始主动养伤,每日准时按量服药。
藏玉阁的软榻许久未见主人身影,取而代之的是晨光中执剑的身影。聂烛惑一袭玄衣立于演武场,剑锋所过之处,落英纷飞。
原本以他大乘期圆满的修为,剑术早已登峰造极,当世唯有桃源谷的花无情能与之匹敌,本无需多加练习。
更有甚者瞧见,他们尊主练的并非独门绝学“九珠归寂”,而是——
“尊上这是……”新入门的弟子看得痴了,却被师兄一把拽住。
“噤声。”年长者目光复杂地望着那道身影,“那剑法。”
剑气如虹,却少了往日的肃杀。一招“桃枝点水”使得行云流水,分明是桃源谷的招式,却在收势时多了几分缠绵之意。
尊主为何要练桃源谷的剑法?莫非是要挑落花无情,成为修真界第一?
不敢想,不敢想。
君心难测。
这话传到星北辰耳中,他只是微微一笑,未作评价。
更令人心惊的是,那位百年不出山门的魔尊,竟破天荒地踏出了九曜宗结界。
晨雾未散时,聂烛惑一袭墨色斗篷立于殿前。玄铁面具泛着冷光,声音却比往日多了几分生气:“北辰,本座离宗期间,诸事由你定夺。”
星北辰执礼的手微微一顿——尊主竟是要亲赴药王谷求医?
不待多问,那道身影已化作墨色流光消逝在天际。晨风卷着残留的沉水香拂过星北辰的袍角,他望着云霭深处若隐若现的药王谷方向,忽然想起星南煌那一堆一堆往宗门运的留影石。
玉尘君。
星北辰心中思绪翻涌,尊主近日种种反常,怕是与那位“玉尘君”脱不开干系。
不知是福是祸。
“也罢。”星北辰摩挲着袖中星盘,苦笑摇头,“纵是劫数,也好过看着尊主日夜消沉。”
药王谷内,青鸟啼鸣,掠过碧穹,翅尖扫落几滴晨露。
苏砚青斜倚在一张藤椅上,手里拿着一盏茶盏,懒洋洋地听聂烛惑述说近况。
“聂宗主,你这脉象倒是比六个月前平稳。”把完脉,他眯起眼睛,“宗主这般配合医治,莫不是被什么勾了魂去?”
聂烛惑低头整理袖口,语气平静:“不过是想活得久些。”言罢便离去。
聂宗主前脚刚走,欧阳楼主后脚便至。
他如一只血蝙蝠飘然坠下,玄衣上还带着未散的血腥气。弯月刃往石案一搁,顺手就将人捞进怀里,往后一仰,藤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却稳稳承住了两人的重量。
欧阳殇秋轻笑道:“苏谷主胆子愈发大了,魔尊的事都敢打听?”
苏砚青反手将冰凉的茶盏贴在他颈侧:“你楼中那些探子,就没挖出些有意思的?” 他眼尾微挑,露出个狡黠的笑,“是不是与那‘王行之’有关,速速说与我听。”
“我们楼主大人不是最擅长打探这些风月秘闻?”
欧阳殇秋低笑出声,忽然从袖中抖落一枚留影石。光影交织间,赫然是聂烛惑立于玉雕前的背影——那雕像衣袂翩跹,眉目如画,不是玉尘君又是谁?
连唇角微扬的弧度都与沈君珩分毫不差!
“啧啧,这痴情劲儿,连我看了都动容。”
苏砚青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哦~~~原来玉尘君就是他心心念念的‘王行之’。”
“何止是玉像。”欧阳殇秋贴着苏砚青耳畔呵气,悄话道:“前日暗卫来报……”
话音未落,苏砚青突然笑倒在藤椅上,拍着扶手道:“哈哈哈,有趣有趣!”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八卦得兴起。
酆都鬼市的暮色总是来得早些。
胭脂坊内,千盏人皮灯笼幽幽亮起,将满室胭脂映得血色淋漓。秦唯正俯首描画一张美人面,银针穿梭间,颈间那道蜈蚣似的缝痕在烛火下忽明忽暗。
木门“吱呀”一声,聂烛惑推门而入,方才去了药王谷,玄袍上尚残留清苦药香。
他将一卷泛黄的画轴搁在案上。秦唯展开一看,竟是失传已久的《九幽魔相图》,墨色苍茫间隐约可见当年魔道盛景。
“聂宗主好大的手笔。”她指尖抚过卷轴,眼中闪过惊喜,随即抬头问道:“想要什么样的面具?”
聂烛惑一怔,竟一时语塞。
在离鹊渊时,他以“九叔”之名与沈君珩相处,那时的他毁容瘸腿,形容狼狈,可沈君珩从未嫌弃。如今要去与他相见,却不知沈君珩会喜欢何种容貌。
魔尊沉默片刻,喉结微动:“要最俊朗的。”
秦唯素手翻飞,不过三个时辰便制出张玉面朱唇的俊颜,俊美得如花木成精。
谁知魔尊蹙眉:“太假。”
聂烛惑心想,若容貌与君珩亲近之人相似,兴许能更增几分好感。
沉吟片刻,他指尖点了点眉骨,“这里,添三分花无情的风流。”又抚过唇角,“此处,加两分谢云深的清冷。”如此反复数十次,直到面具既似灼华仙尊拈花一笑的风姿,又带白桃客负手望月的孤傲。
聂烛惑对着铜镜试戴,耳尖竟微微泛红,很是满意。
“多谢。”魔尊又取出套锦燕花炼制的胭脂推给秦唯,聊表谢意。
秦唯笑眯眯收下,顺口道:“聂宗主,这面具三年内包修。”她顿了顿,语气轻快却带一丝试探,“对了,若遇见家兄秦赦,烦请宗主高抬贵手,放他一马。”
室内骤然一寒。
聂烛惑眸光如刃,却在瞥见她颈间旧伤时微微颔首,玄袖翻飞间人已消失在重重鬼火中。
秦唯望着他的背影,摸了摸颈间的缝痕,低笑一声:“这魔尊,倒比传闻中好说话些。”
离开鬼市胭脂坊,聂烛惑并未返回九曜宗,而是转道前往珍宝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