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烛惑收剑入鞘,回头冲他轻笑。那双异色瞳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醒目,左眼流金,右眼似冰:“区区尸傀,不要脏了你的剑。”他伸手拂去沈君珩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别急,前头还有更好的,九叔留给你。”
沈君珩抿唇:“那也至少给我剩几只吧?不然全托给九叔,我会不好意思。”
聂烛惑眼中闪过一丝促狭,突然凑近在他耳边低语:“谁出剑快归谁。”
话音未落,人已如鬼魅般掠出,人已化作残影掠向墓道深处,沿途七具刚爬出坟茔的尸傀瞬间尸首异处,四分五裂。
沈君珩瞠目。
心中却又微暖,九叔分明是察觉他自收到信后便心神不宁,才故意这般闹他。
“发什么呆楞?”聂烛惑的指尖带着温度,轻轻点在沈君珩眉心,“前面就是迷阵入口,跟紧我。”
沈君珩回神,前方灰雾翻涌,如巨兽张开的咽喉。那些歪斜的石碑上,模糊的铭文正渗出暗黑浆液,在雾气中拉出蛛丝般的血线。
“秦赦虽然修为不高,却得了半部《黄泉阵图》。”聂烛惑神色凝重,守心剑在鞘中不安地震颤,“此处阴阳失衡,阴气诡谲与往生殿同源,极易迷失方向。一旦走散……”
沈君珩突然握住他的手腕。
聂烛惑喉结微动,反手与他十指相扣。
“走吧。”
踏入雾阵的刹那,温度骤降,寒气如活物般缠上脚踝,沈君珩的灵力瞬间凝滞,仿佛经脉里灌满了铅水。聂烛惑的手掌温暖干燥,成了他唯一的依靠。
雾气愈浓,能见度不足三尺。景象诡谲变幻,三步外一株枯树,枝丫却突然扭成手臂形状;五步处石碑移位,露出底下森森头骨。
耳边时而传来诡异的呜咽声,时而又是窸窸窣窣的动静,无数骨手在腐土中抓挠,等待迷途者失足跌落。
沈君珩屏息凝神,紧跟着聂烛惑的步伐。
突然,一缕笛音破雾而来,清越如碎玉投冰。
沈君珩脚步一顿。那是——师兄的玉笛声?《桃源引》的调子,正是谢云深最常月下吹奏的曲目。
笛声清越悠扬,飘在乱葬门的尸气里,纯净得近乎诡异,却又真实得不容忽视。
沈君珩下意识转头寻找声源。
空无一人。
心头一紧,他猛然回头。浓雾忽如活物般蠕动,方才还紧扣的指尖徒留一丝余温。
聂烛惑的身影竟凭空消失了,就连足印都未留下。
“九叔?”
呼唤声被雾气吞噬。
笛音却忽然转调,成了谢云深独创的《折梅三叠》。这曲子天下除他二人,绝无第三者知晓。笛声忽远忽近,如同诱饵。
剑柄被攥出冷汗。
冷静,沈君珩心想。
这是迷阵的幻听,大师兄不可能在这里吹笛……但万一是真的呢?
“别来无恙啊,小美人。”
沙哑如砾石摩擦的嗓音贴着耳后响起,沈君珩旋身挥剑,敛光剑的寒芒在雾中划出一道新月。
剑锋所指处,雾气散开,厉渊劫歪着头站在三米之外,但眼前的厉渊劫与记忆中截然不同。
那张曾经桀骜的脸如今布满尸斑,脖颈处一圈蜈蚣般的缝线随着说话声蠕动:“怎么?不认识本座了?”
“你没死。”沈君珩瞳孔微缩,剑已完全出鞘。
厉渊劫咧嘴一笑,露出泛黄的牙齿:“托你的福,死了一回。”
他活动了下脖颈,缝合线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胸腔里的傀儡虫簌簌爬出:“如何?秦赦的手艺不错吧?”
腐臭味扑面而来,沈君珩胃部一阵翻腾。
这已非活人,而是拥有记忆的——
一具怪物。
“我师兄在哪?”沈君珩冷声问道,剑势未收。
厉渊劫腐烂的指尖突然指向他身后:“谢云深,不就在……你背后么?”
《折梅三叠》的笛声倏然在耳畔响起,玉笛飞声穿月魄,清辉漫处落梅风。
这次近得能感受到吐息。
沈君珩持剑的手纹丝不动,却有一滴冷汗坠入衣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