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说得对,万不可轻举妄动,否则我们全家死无葬身之地。”安昭华道。
安昭华的母亲是粟特人,本来是在韦氏府上的舞姬,地位地下,因此她刚出生时并不受宠,可偏偏生了个聪明且有些跋扈的性格,从来也不让自己吃亏,而且擅谋略,暗地里替韦政办了不少事。所以虽然是女儿家,在节度使衙门里人脉很广,颇有权势,韦义敢欺辱他大哥,对这个小妹却不敢小觑。
“现在爹和朝廷已经撕破脸了,放那婢子回去,她能让咱好过?”韦礼道:“依我之见,就听老二的,反正河东多盗贼,到时候就伪装成被土匪...”
韦仁叹了口气,道:“钦差外巡,牛千卫和钦差卫队加起来超过五百人,而且各个都是从陇右、朔方抽调过来的精锐,什么盗贼能杀得了五百人?你当朝廷真都是酒囊饭袋不成?”
“那你说,这事怎么办?坐以待毙不成?”韦义道,“难不成让爹去给那个小娘们儿负荆请罪?”
韦义思忖片刻,道:“我去。”
“什么?”韦义一脸鄙夷。
“我说我去,我是长子,我代替爹去向钦差大人赔罪,再着人以爹的名义上表朝廷,我想朝廷也不愿轻起干戈。”韦仁道。
韦仁走到案边,重重地锤了下,对韦仁大吼道:“你遇事除了退让还会干什么?有你这么个大哥我都觉得窝囊。”
韦智立在一边,也讥讽道:“老二你懂什么?为人学得乌龟法,得缩头时且缩头。大哥这是智慧。”
“就是,别到时候弄得让朝廷轻视了我们河东就是。”
“如果退让和示弱就能求和,那我们养那么多军队做什么?过年的时候多磕几个头就是了,反正是你好我好大家好么,啊?哈哈哈哈...”
......
众人照例讥讽一番后散场,只留下安昭华和韦仁。
“这几个莽夫,把着军队却毫无才智,一味只知用强,当真是蠢得要紧。”安昭华啐了一口,说道。
韦仁苦笑两声,本就苍白消瘦的脸此刻浮现了一点病态。
“你哪里懂他们的聪明之处,这几个将种猘儿吃准了我心思胆怯,故意诈我这个当大哥的前去赔罪,他们好不失了面子。”
安昭华从小就是在军营里面混大的,这个道理又怎么会不知?
男人大多都是面子比天大的动物,头可段血可流,男儿脸面不能丢。男人,比的就是谁狠,谁向怂谁就输了。
这套规则,对于挣扎在底层的男人或许是对的。对于整日里雄赳气昂、挑惹是非的二世祖来说也没什么问题,可一旦涉及政事,便是大错特错。
对于一个成熟的政治家来说,若无柔软身段傍身,再无足够硬的后台,早晚要在你死我活的血雨腥风中被搅碾成一堆烂骨稀肉。
在这方面,韦仁比起那几个有勇无谋的兄弟要好多了。
安昭华安慰道:“如有下次,就放手让他们干,看他们敢不敢真的起兵。”
“爹已经存了这样的心思。”
安昭华瞪大了眼睛。
韦仁:“前些日子,爹秘密裁了一匹官服,还私刻了印章。”
安昭华:“眼下朝廷威望尚存...”
韦仁:“他已经六十岁了,虽然看着硬朗,私底下也感到自己一天不如一天,我怕...他是想...”
安昭华伸出食指贴近嘴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此时此刻韦仁背对着门,也感受到背后有一道极其凌厉的视线,直直地刺穿他的后背。
既然被发觉,自己就没有什么躲藏的必要了。
“大公子,三娘子。”门口传来一阵细微却尖利的嗓音。
韦仁回头看去,只见门口立着一个不易察觉的身影,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
此人身着青色官袍,却不曾衙门里领着差事,从来都只侍奉韦政一人。
“禄大人,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安昭华没好气道。
那人垂着头,脸上永远挂着一成不变的笑脸。
“主君请三娘子去一趟。”
......
次日,朔州城校场。
校场横卧于城北,是前代国的禁苑改建而成,其中的一块地方的夯土砸地格外坚实,四角插着四色牙旗,相互用黑白虎纹帐幕围着,西侧有箭楼高耸,东侧土台上架起三面羯鼓,鼓面蒙着硝制的狼皮。
士兵正在拿着陶罐和扫帚在地上均匀地涂着油,这是为了防止土星飞扬。
场外人头攒动,除了许多身着便服的大周将士意外,还混杂着许多垂着辫发的突厥人。
此时一处显赫的军帐中,一个身着长袍锦靴的女子正在协助一名女子更衣,而不一样的是,此人竟然穿的是男装。
“娘子,着束胸还是不要了吧,女婢腰带给您系紧一点,领子翻起来,不仔细看看不出来的。”这名婢女道。
此人便是瑟珠,正在穿男装的自然就是安昭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