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若有似无、缭绕在鼻尖的香气不知何时尽皆散去。
代替它的是海风的咸腥气息,从车厢侧面的巨幅玻璃窗缝隙间穿掠而来。一同进来的还有温暖和煦的阳光,随着列车的行进,窗框的阴影游移不定地起伏。
这地方闹鬼了?她刚才明明躺在被窝里的,更何况,闭眼之前天还是黑的。
结夏手撑着坐在被太阳晒得温暖的地面上,对此刻的处境感到莫名其妙,黑暗到光明的骤然转变,让她的眼睛有些不适应,视野里的图像有些失焦。
晃晃脑袋,双眼像调焦的摄像机,好一会视野才逐渐清晰。
眼前立着一双半透明的脚,结夏面不改色地顺着往上看,犹如打了一层黑白滤镜,这个人形除了深深浅浅的黑与白,没有其它颜色。
结夏只能勉强辨别出他大概是个男性——如果女性也有这么高大的话,轮廓是一身黑色西装,看不清的面容是黑的,只有衬衫是白色,正俯下身垂着一头卷发,用没有五官的脸凝视着她。
“你看什么?”结夏一点不怕,不太高兴地回望了过去,“你知道这鬼地方是哪里吗?”
他似乎说了什么,但结夏听不见,对方无所谓地直起腰,绅士地点了点头,坐在了结夏刚刚跌落下来的红色长椅上。
显然,刚刚是她肆无忌惮的睡姿占据了整个长椅,所以他没地方坐了。
结夏站起来,拍了拍屁股后的裙子,虽然没什么灰尘。
对面的长椅上也坐着几个装扮不同的半透明人,铜铸雕像一般巍然不动,正默然直视着前方,对结夏的举动没什么反应。
像游戏里的呆板NPC。
奇怪,但没什么攻击性,至少现在感觉没有。
到底是做梦还是现实?也该找找线索了,结夏思忖着,跨坐在那个男性半透明人坐着的长椅上,双手贴着玻璃,试探着用力,玻璃窗是横向打开的。
灌进来的海风变大了,结夏的上衣被空气吹得如同鼓成气球的风帆,短发被尽数吹得往后倒去,像田地里的麦子。
结夏感到一阵惬意,这倒是个不错的梦,她嘀咕着,像只把头探出车窗外的狗一样享受着海风。
海,列车在一望无际的海上行驶着,近处的海水近乎透明,能透过看到晃晃荡荡的枕木和碎石,远处就难辨海与天了,是白云分割了它们。
“如果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为什么我没梦见夏目呢?就算梦到那肥猫也说得过去啊。”
说这句话的时候,结夏感觉坐在身边的半透明人看了她一眼,她狐疑地扭头瞅他,空荡荡的脸上坦然地什么都没有。
“吱嘎——”
列车在一个被水环绕的站台停了下来,又有十几个半透明人从进站口检票进来,走进了车厢。是跟其他人一样的造型。
结夏没有冒然下车,因为她看见进站口后面什么都没有,只是大片大片的海水,如果顺着钻进去会到哪里去呢?
真是没什么逻辑的梦啊。
他们一进来,车厢显得拥挤许多。
到车头看看怎么样?结夏一边喊着“借过”,一边灵活地从这些“人”的空隙间挤了过去。
驾驶位一个人都没有,方向盘和操作杆自己有条不紊地动着。
“嗨——你知道这是哪吗?”结夏试探着冲那喊,没得到回应,“真没礼貌。”
这一喊倒是把某个东西喊来了,那家伙穿着蓝色的列车制服,挎着个老式的检票包和黄铜色手摇碎票机,身形光是横向就足有四个结夏宽。
带着白手套的手心朝上,朝结夏摆了摆。
结夏眉毛扭起来:“什么?让我猜猜,你不会是朝我要票吧?”
她后退两步,才勉强抬头望见它点了点头。
“这可不好,我又不是故意上车的,莫名其妙到了这,应该你给我精神损失费才对。”
结夏理直气壮地环抱手臂,小皮鞋在地板上一拍一拍地,观察着它的反应。
那家伙好像第一次遇到如此蛮不讲理的乘客,手伸在半空好一会,才继续往她的方向伸去。
情况不明,结夏当然不会让对方碰到自己,仗着身量娇小,哧溜一下就钻进了“人群”里,借着掩护兜圈子。
经过卷发男旁边时,对方突然伸出手,拦住了检票员。
这家伙想帮她?
结夏像只在远处突然回头的鹿,望着这一幕。
对方优雅地对检票员欠身,正要张口说什么。
列车猛地一晃,好像有什么庞然大物撞上了车底,车上的乘客们顿时如同被打散的弹珠般滚来滚去。
“你们这群站都站不稳的笨蛋!”
他们一乱,结夏自然就像夹在铜锣烧里的红豆馅一样被挤扁,她勉力探出头,扑翼窜上了列车顶,现出鸟爪抓住横栏,倒挂在上边。
好消息是检票员也顾不上她了,像被什么东西追着似的,飞快地回到了驾驶室关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