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的事太过复杂,我一时也说不清楚,只是自此后陛下便同太后娘娘彻底决裂,直至今日也不曾和好……更不要提那个女人。”
姜眉迟疑写问道:“顾元琛的仇人,和我长得很像的那个?”
“算是吧,她……也是太后的人,陛下对她百般信任,却被她害得不知身负多少骂名,她就是冤孽,你的脾气虽古怪,人也不识礼数,却比她不知道好了多少。”
“我无需和她比较,你不必这样说。”
姜眉回想着顾元琛的事,便觉得心口烦闷不已,替他觉得堵得慌。
阿错和她可以手刃褚盛报仇,顾元琛却不能,他的仇人是他的生母。
也难怪他会那样性情多变,息怒无常,所用手段都是将人逼至绝路。
“你今日说的事我都记得了,其余的,以后再说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她暂别了何永春,找梁胜借了一匹马,问清了方向,便跨马出了军营,即便她如今身上没有多少力气,腹中也隐隐绞痛。
她的衣衫沾着血污,那是顾元琛送给她的,身上的两件斗篷则都有些大了,马儿跑得稍稍快一些,便兜挡不住往她骨缝里钻的寒风。
关城外的景色壮丽,可是每一处颜色都是血染就的,风中有着血腥味,姜眉从未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对血的味道如此敏感。
“姐姐——阿姐——”
她任由马儿带着,在原野上漫无目的奔驰,心绪恰乱之时,听到身后传来了呼喊声,单是“阿姐”这二字,便足以让她浑身一震。
只是回头去看,却发现来人是吴虞。
姜眉想起阿错便不由得鼻酸,瞧着吴虞兴奋地策马向自己跑来,在他走近之前默默擦干泪痕。
“阿姐,你真的来了,我好想你啊,阿姐!胜哥说让我来寻你,怕你失了方向,让我陪着你,你要去哪儿,这附近我都熟悉,你别嫌我笨,你说什么我都能明白的。”
姜眉心底一暖,下了马,和他寻了处较高的坡地坐下,简单寒暄,问过他肩上的伤口之后才问道:“你方才为何要叫我阿姐。”
“姐姐你不想让我这样叫你吗?对不起,我是见营妓里几个北蛮的女子这样互相称呼,觉得更亲切有趣才这样叫的,是不是这个词不好?”
姜眉不禁紧蹙眉头,直截了当地无声质问道:“营妓,你才多大?便已经学会了去寻营妓?”
虽然知道自己并无权指责吴虞,可是她还是不免感到心中一阵悲凉。
“不是不是!姐姐你误会我了,我不会做这样的事,我一直都好好听胜哥的话,不能做这样的事,我们都是王爷的人,和血羽军一样不能沾染这些的!”
少年看到姜眉失望的眼神,急得都要哭了出来,他只是帮几个北蛮的营妓送了一些吃食药物,让她们教自己北蛮语言,以便在边境查探消息罢了。
“胜哥说了,我们虽然是王爷的私卫,却也要和血羽军一样恪守军规,要洁身自好,不可沾染恶习,那些营妓们……我也知道她们都很可怜,只是她们不受王爷和血羽军管理,我也帮不到什么。”
他红着脸小声说道:“我还不懂那些事,还没遇到心爱的姑娘呢,我真的不会去那样做的。”
姜眉知道自己误会了人,连忙向他道歉。
“并不是什么不好的称呼,只是让我想起来了师弟,他也是这样叫我。”
吴虞又喜上眉梢,来了好奇心追问个不停:“师弟?他如今去哪儿了,比我大还是比我小?诶,阿姐你说的师弟,不会是哪一次闯进王府要把你掳走的贼人吧?”
姜眉点了点头,经他这一提醒,便又想起了那一夜,想起阿错的目光,那时候是顾元琛有意让他误会,可如今呢?若是再见到阿错,她又要如何告知他如今和顾元琛之间的事?
她又算得上什么呢?
见她出神,吴虞以为她饿了,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将两个干饼子递到姜眉手里。
“军营里肯定不如你在城里吃得好,但是这个胡饼很香,你尝一口,若是不好吃了再给我。”
他擦净了手,又在衣服上抹了两下,小心地掰下了一小块,送到姜眉手边。
姜眉吃过了白粥,本就不觉得饿,只是吴虞盛情难却,便吃了一口。
“很好吃,你们平日里还吃什么?”
吴虞道:“都是和血羽军的将士们一样的吃食,不算好吃,但从来饿不着。”
姜眉又问他如今众人都在忙碌什么,得知顾元琛抽调了一半的私卫假扮图拓商人,秘密潜入北蛮境中探察敌情,此事计划严密,只有敬王府中少数人能够得知。
“姐姐你就好好养伤,多陪着王爷就好了,你是我们的人,我也不怕告诉你,北蛮内的百姓如今可不好过,有不少人怨恨乌厌术石,他们本就不如我们大周幅员辽阔,如今也是勉强撑着,说不定很快我们就要打胜了。”
“嗯,不论如何,要注意安全,北蛮人凶残,可莫要被抓住了。”
她沉默了片刻,又微红着脸在吴虞手心写道:“你说陪着王爷,是什么意思?”
吴虞眨了眨眼睛,耳根有些发烫:“姐姐你怎么总问我这些事情,王爷对姐姐你这么好,兄弟们早就都明白了啊,对了姐姐,以后你是不是能做王妃娘娘了?”就算做不了,做个侧妃什么的,也不会再缺富贵了。”
“那你觉得这样对吗?”
姜眉冷不丁地询问,察觉到她的情绪很是低落,好像哭出来一样,吴虞便也急得要哭,他没读过书,也笨,更什么都不懂,不知道要怎么讨这个让他心生亲近之意的姐姐欢心。
“我只是随口问你,你说心中所想就好,你觉得我应当继续留在王爷身边吗?”
“姐姐你要走?不能啊,你就留在王府不好吗?你要去哪儿?”吴虞看明白姜眉说要走便激动起来,高声倾诉者挽留之意,比天空中的鹰掠之声还要激荡。
“康义是我亲手杀的,你知道吗?我的师弟,他杀了更多人,这些人都是你的兄弟,也是梁胜的。”
吴虞似乎明白了一些她的意思,便又急着反驳:“那又怎么了,大家都知道这些是误会,如今我们同气连枝,从前的事还计较什么?”
“既是发生过的事,便不可能抹去当做不存在过,就像是伤痕一样,用再多再好的药都不可能抚平。”
“姐姐,你说得好复杂,我脑子不好使,也不懂这些……是不是你留在王爷身边不开心,若是王爷待你没有我想的那么好,那你便走吧,你今日是不是想走,那你快走吧,我不会拦着你的,你悄悄回燕州城,用我的关碟就能离开。”
姜眉被他这突然的善意逗笑了,解释说自己外出只是为了散心,不是为了逃走。
吴虞摸了摸头,腼腆说道:“那就好,你要是走,我也舍不得。”
“姐姐,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不必问我,我知道你今日有心事,可惜我懂得的太少,帮不了你,就和你那日说的,还是要从你的心意才好。”
他起身走到马儿身边,翻身上马,继续说道:“但是你做决断之前能不能告诉我,我小时候娘就没了,只记得娘很温柔,笑起来也好看,我不是把你当做我娘让你可怜我,这样不好,你没有这样的义务,但是和你在一起便很开心,金兰之情而已。”
“我不打搅你了,你早些回去,莫受了风寒,若是王爷身体好些了,你也记得告诉我们,兄弟们正担心着。”
恣意的策马声随风远去,姜眉在原地呆坐了许久,不经意间又有鲜血自鼻中流出,回想着自刺杀顾元琛被擒以来发生的种种,眼泪刺灼着她的面容。
她翻身上马,一路飞奔回了燕州城内顾元琛府邸,回到自己房中,拿起了梁胜来寻她前她未写完的信纸,读过后,将其丢入了将熄的炭盆中,燃出最后灿灼的火焰。
她已经知晓自己的心意。
姜眉简单收拾了几件衣物,用自己攒下的银两到燕州城内的集市上买了些点心,喝过药后便回到了军营,这次她并未被拦下来盘查,只因军中女子甚少,她又是在顾元琛面前常走动的。
她只留了一包点心给顾元琛,其余的便交给吴虞让他分给其他弟兄,吴虞点了数目,发现多了不少,姜眉只道让他随意处置,他心知这是给那些可怜的营妓的。
顾元琛睡醒了,正在同宗赴将军商议军情,姜眉在帐子外等了许久才得以进去。
内账除了何永春,还有另一位女子,看其妆容打扮,或许是军中营妓,她正捧着药碗跪在顾元琛榻前给他喂药。
他的态度有些意外的冷淡,见了姜眉浅浅扫了一眼,并不说话,直到把药喝完才淡淡开口,却对着何永春训斥。
“回京去,你若是再仗着从前的情面忤逆本王,那京城也不必回了,回你老家去颐养天年。”
他声调不高,语气却冷得陌生,何永春连赔笑的表情都不敢有了,他向姜眉抛来乞求的眼神,避开锋芒,先一步离开了内帐。
“还有无关的人,都出去!”
那女子战战兢兢端着药碗离开了,因而顾元琛的视线从得以落到了姜眉身上。
“你呢,你是听不懂话吗?你还知道回来?你骑马跑出军营,让本王抽调多少人去寻你!出去!”
确定了他只是气恼,姜眉把自己带来的小包袱放在一旁,告诉顾元琛自己只是回燕州城府内取些东西。还把剩下的那包点心给顾元琛看,她对这些吃食了解不多只记得顾元琛马车内存的糕饼里有一样是他吃得最多的,便给他买来了。
“受了重伤,不宜吃太多甜的东西,但是也不知道如何让你开心些,就买来了,也好解一解你口中喝药的苦味。”
她特意在桌案边写好字,拿近了给顾元琛看。
“咳咳——不过一些廉价的市井吃食,你当本王还是小孩子吗?哼,就算是模样与本王爱吃的一般又如何,到底味道大不相同,只是闻着便觉得穷酸。”
“反正现在也吃不得,你不必说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