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知道,他和姜眉的缘分从没有尽,即便如今是成了孽缘。
他怎能心甘。
*
顾元琛离开后,青源观住持连忙前来请罪,顾元珩当即撤下他的住持一职,命人将那处暗门彻底封死。
略静了心神,他回到了姜眉身边,把尚有些惊魂不定的人揽在怀中。
“好了,已经没事了,方才那人是不小心迷了路走错了的,他也只顾着赏荷,没有瞧见我们。”
姜眉不敢相信,她方才分明就看到了顾元琛满腔幽怨,死死盯着自己和楚澄。
“他是谁,你知道吗?”
楚澄抚过她的面颊,柔声道:“怎么心事重重的,难道你认识他吗?我也不知道他是何人,方才交谈几句,也不知道他的身份。”
姜眉忙垂眸写道:“我也不认识,只是突然瞧见一个人,有些被吓到了。”
“过了午时,天有些凉了,我们再在园中走走,便叫上小怜回去吧。”
他握紧姜眉的手柔声道:“若是可以,我还是想吃你做的吃的,不过这次,我同你一起。”
姜眉心神不宁,任由楚澄挽着她的手,带她走走停停。
那绝对是顾元琛没有错,她不会忘记他,也绝不可能错认他的模样。
他是因自己找来了?他为什么不承认他的身份,他是不是盯上了楚澄?
一想到这里,姜眉心急如焚,她想要告诉楚澄一定要万分小心,可是却又不知如何开口,从何说起自己一滩泥泞的过往。
或许是她心中留了几分自私和怯懦,她贪恋楚澄的温柔,贪恋他的笑容,不愿开口。
可是总是要有代价的,她不堪的过去,怎么能藏得住呢。
她更想楚澄平安。
小怜采了漂亮的荷花,还有饱满的莲蓬,悉数塞到了姜眉手中,她借着低头去嗅香气,将一滴眼泪留在了花叶之间,与清露混流在一起。
“小怜,告诉爹爹,你今日可弯的开心吗?”
顾元珩这一整日都没好好关心小怜,因而上了马车,便挽着姜眉的手,与小怜交谈。
“当然开心啦,小怜很开心,今天是爹爹的生辰,哦,也是娘亲的,爹爹和娘亲今日开心吗?”
顾元珩抬手擦了擦她面上的水珠。
“爹爹与你一样开心。”
楚澄爱怜地轻抚小怜的额头,转而看向姜眉,含情的双目凝望着她,仿佛穿过了漫长的岁月,仿佛两人是多年未见,久别重逢。
姜眉愣了一下,随即飞快地点了点头。
今日良辰好景,她还未在楚澄的脸上见过这样的笑容。
或许她本就不该打扰他的生活,他这样正直的人,不该去面对顾元琛。
或许姜眉这个一身是非的人离开,才是最好的办法。
*
几人上了马车,姜眉今日却没有似来时那般与小怜坐在同侧,而是坐在了楚澄身边。
她只是与小怜交谈了几句,便半枕在他的手臂上,闭上了双眼养神,顾元珩问她是否是累了,她没有否认,只是抱紧了他的手臂。
在小怜面前,或者是离开了那间小屋,姜眉从没有对自己这般亲昵依赖过。
小怜本就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知道自己的“爹爹”和“娘亲”这些日子正柔情蜜意着,吃了几口点心,便说要到另一辆车上寻燕儿姐姐去。
小怜离开,顾元珩便换了个姿势坐着,方便让姜眉枕在自己怀中,才要开口,她却忽然抬眼,张开双臂抱从身后抱紧了他。
顾元珩刹那间陷入错愕,却只是握住她覆在自己小腹上的指尖,柔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觉得坐车不舒服了,我让他们停下?”
“不……”
她小声说道,这些日子,楚澄为她请来的郎中一直为她调配治嗓子的药,如今她已经能清晰地说出好几个单字了。
“好,那若是你有心事,也要告诉我才好。”
他没有问姜眉怎么了,只摩挲着她的指尖,柔声问道:“今日的天气其实很好,可是你只是吹了吹风,手却已经这么凉了,不知道是不是衣服单薄了。”
“不过啊,从前我也有这样的毛病,身子虚弱无力,心中总有积郁之气,不过后来就安养好了,你也可以的。”
“有时候我想,不知是什么人这般心狠,伤你这样重,你如今和我们才相见时真的不一样了。”
他轻揉着姜眉的鬓角笑道:“那时你像只刺猬,任谁也不能靠近。”
楚澄顿了顿,手背抚过姜眉的面颊,认真地问道:“小眉,你今日开心吗?”
她应声作答,眼泪便顺着他的虎口淌进他的掌心中。
“你当真相信将来我的身子会好起来吗?”她在楚澄掌心写道。
顾元珩身形一颤,便不再犹豫地说:“相信,并且一定要信。”
姜眉擦净眼泪莞尔一笑,继续写:“老天也会信吗?”
她抬起手腕,给顾元珩瞧了瞧自己的手。
“方才你抱着我的时候,说我这几日胖了。”
顾元珩眨了眨眼睛,温声道:“不是吗,我却是不曾撒谎的。”
“我知道你不会对我撒谎的,因为你是不一样的。”
姜眉伸出纤细的手掌比在他面前,玉似的皮肤那样白细,却透不出几分血色。
她自嘲地笑了笑,在他掌心写道“可是你看我的手,还是这样的枯槁。”
“我不懂医术,可是我记得,从前我的手不是这样的。”
“先前我也看过郎中的,他的医术很精妙,他告诉过我,我余下的时间并不多了。”
“小眉,你为何——”
姜眉摇头,打断了楚澄的话。
“我之前说,我会留在你身边。”
“可是,如果我不能兑现这个承诺了,你会伤心吗?”
顾元珩道:“伤心与否乃是我的事,我却只担忧你为何离开?”
姜眉答写:“昨夜你告诉我,你已经很多年不曾好好过生辰之日了。”
“所以今日你很开心,对吗?”
“你说,还有许多未竟之事,都不能留下遗憾。”
“我要离开,也是为了这样一件事,我不想空留遗憾。”
“这件事,只能我自己来做。”
“若是我因此离开,你会怨恨我吗?”
顾元珩忙道:“不可!我们之间何谈怨恨二字!”
他正欲开口,忽然听得前面的马车中燕儿和小怜的惊呼声,还不等她与楚澄做出反应,一支锋利的羽箭便刺破前帘射入厢舆内。
随后,便是如疾风骤雨一般的利箭射向前后两辆马车。
“有刺客!护驾!”
“护驾,西南树上,抓刺客!”
冯金扶着中箭后鲜血直流的右臂,掀开帘子查看顾元珩的状况,万幸虽有几支箭穿透木板,车内的姜眉和顾元珩却没有受伤。
“陛下,您——”
情急之中,冯金叫错了称呼,却来不及掩饰,扶更靠近帐帘的顾元珩下车,才探出半个身子,又一阵箭雨从东边袭来。
冯金欲抢马缰,故而这一次的箭,便都是冲着马身前去,顾元珩侥幸只被一箭擦过手臂,却来不及抓紧姜眉的手,便被受惊吃痛的马儿甩落一旁,顿觉头晕目眩,再低头看,惊觉方才的弩箭之上涂有剧毒。
“小眉,快趴下!”
他忧心尚留在马车中的姜眉,急忙呼喊,只是话音才毕,第三次箭雨便漫天袭来。
显而易见,刺客只要他的性命,关心则乱,这一声呼喊,林中疾行的黑影便都向着顾元珩和冯金的方向去了,其后拼命追跟的则是暗中护驾的御卫,可是这些刺客显然是有备而来,特有一队人拖住救驾御卫的脚步,余三两精锐一刻不停地奔向无力反抗的两人,偏是差出了不过十步的距离,便已经是无力回天了!
冷月如霜,冯金被林间闪烁的刀剑迷住了眼,千钧一发,只得弓起身子用自己的身体护住陛下,却没等到一剑穿心,反而是气喘吁吁的护卫将其扶起,惊魂未定之余,下意识看向自己身边的树木,半截断剑斜斜没入其中,地上则掉落了一支箭身沾血的弩箭。
“陛下,这……”
弩箭上所涂的毒药毒性剧烈,顾元珩已然双目昬昏,强撑着余力想要去看姜眉是否受伤,看到一只纤瘦的手,沾满鲜血掐在了马车的窗檐上,微微颤抖。
一个刺客从厢舆中被人踢了出来,随后姜眉跳下马车,踉跄了一步,重重地喘息着,扶着车辕坐下调息。
“小眉,你……你还好吗?”
“她这才想起抬起头去看“楚澄”。
姜眉多想自己是慌乱之中听错了,可是她骗不了自己。
方才冯金对楚澄喊得,分明是“陛下”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