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岁一声细微的呻吟将苏涣的思绪拉回。他俯身凑近,只听那人唇间溢出一个名字:“……长云。”
沙哑嗓音里浸着的化不开的思念。
苏涣气的几乎想要发笑。
堂堂摄政王,离了那人就活不成了吗?可转念想到时岁腕间那些自残的伤痕,又像被兜头浇了盆冷水。
他清楚的知道。
比任何人都清楚的知道。
时岁离了沈清让,真的活不了。
苏涣终究长叹一声,从床榻上拾起件沈清让的旧衣,轻轻覆在时岁蜷缩的掌心上。
当他无意识地攥紧衣料时,苏涣终是心软了,压低嗓音模仿着那人的声调:“我在。”
时岁似乎真的被安抚到了,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
苏涣见状,又低声道:“睡吧,我守着你。”那声音模仿得惟妙惟肖,连语气里的温柔都如出一辙。
时岁果然安静下来。
苏涣看着他难得安稳的睡颜,忽然觉得有些心酸。
他认识的时岁,从来都是运筹帷幄,杀伐决断的权臣。
何曾有过这般脆弱的时候?
苏涣在床边守了一夜。
天光微亮时,时岁终于退了热。
他刚睁开眼,便看见苏涣靠在床边小憩,眼下挂着青黑。
时岁轻轻推了推他:“回去睡。”
苏涣迷迷糊糊睁开眼:“你好些了?”
“嗯。”时岁点头,“辛苦你了。”
苏涣摆摆手,起身离去。
时岁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苏涣。”
“嗯?”
“多谢。”
苏涣走出几步,忽又折返。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新政推行之事交给我,你……先在府中将养些时日。”
时岁读懂了那双眼睛里的未尽之言。
“昨夜……我梦见阿姐了。”他声音轻得像一缕烟,“她在哭,求我好好活着……可我这些年,分明是在一心求死。”
“这是从封陵城破那日……”时岁望向窗外,第一次对身边人剖开最深的伤疤,“落下的心病。从前偶尔会分不清虚实,如今……”他低头看着腕间伤痕,“却总疑心他的爱意。”
沈清让医好了他陈年的顽疾,却又成了他新的症结。
房间内陷入久久的沉默。
“无碍。”时岁唇角扬起惯常的弧度,“明日照常上朝。”
这是他要亲手交给沈清让的太平盛世,容不得半分差池。
“时玉台。”苏涣突然连名带姓地唤他。
“嗯?”
“两个选择。”
“要么老实养病,我保你的新政万无一失。要么……”苏涣忽然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明日之前,边关就会收到摄政王忧思成疾的消息。”
时岁眯了眯眼:“你威胁我?”
“不敢。”苏涣拱手,“臣只是觉得,比起明日早朝,王爷应当更想早日见到沈将军。”
时岁忽然笑了:“苏涣,你当真以为本王不敢动你?”
“王爷敢。”苏涣从容不迫,“但王爷舍不得。”
“呵。”时岁冷笑,“滚出去。”
待苏涣退下后,时岁望着那抹渐远的背影,竟然觉得有些好笑。
他确实舍不得。
苏涣是他在这个世上,为数不多可以信任的人了。
时岁重新躺回床榻上,看着床顶的雕花出神。
他想沈清让了。
想的心口发疼。
苏涣既已承诺推行新政,出了将军府便立即召集心腹,将政令分发各州府。
他与时岁同出一脉的为官之道,行事同样雷厉风行,同样的算无遗策。
正欲遣散众人时,苏涣突然叫住亲卫:“南疆战况如何?”
“回相爷,沈将军与敌军陷入胶着。”
“兵力对比?”
“我军二十万,南疆三十万。”
“这简单。”苏涣眸光一凛,将丞相令牌重重拍在案上,“调本相麾下五万私兵驰援南疆。粮草不足便抄没下狱官员的私库,药材短缺就去搬空太医院。”
“务必让沈将军在入秋前,凯旋还朝。”
待众人退下,苏涣望着案前堆积如山的奏折,不由长叹。这还只是从将军府搬来的部分,尚不及时岁平日要批的一半。
他既心疼那人殚精竭虑,又气他不顾惜身子。
朱笔悬在奏折上方,苏涣咬牙切齿道:“老子都快成你娘了。”
笔锋将落时却又生生顿住,转而细细模仿起时岁的字迹批阅。
尽管前线捷报频传,新政推行下大虞朝堂已焕然一新。可两个月过去,等到的却不是沈清让凯旋的喜讯,而是白袍军主帅遭遇埋伏坠崖、生死不明的噩耗。
消息传来时,时岁正与苏涣在茶楼对弈。
自那日高热后,苏涣便想方设法让他不得闲:或是递些无关紧要的折子,或是邀他品茗手谈,总归不让他有独处的机会,只为防他再做伤害自己的事。
可此刻,所有的努力都成了徒劳。
苏涣眼睁睁看着时岁的面色瞬间惨白如纸,执棋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眼底渐渐漫上一层骇人的血色。
“王爷……”苏涣刚要开口。
时岁已经起身,大步向外走去。
“备马。”时岁冷声道。
“王爷三思!”苏涣连忙拦住他,“边关路远,您如今的身子——”
“滚开!”时岁一把推开他,眼底血色更浓,“他若死了,本王要这身子何用?”
苏涣从未见过这样的时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