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徐子明一门心思办案时,陆宣芳说话了:“贺大人认定这些是‘证据’,也认定这些‘证据’都是真的,那你又是从何处得来的?早先听闻贺府有一批暗卫,素质非常高,可与三垣司比肩。我之前只当作是夸张,现在看竟然是真的了?”
瑞云帝闻言抬眼,目光冰凉。私自豢养这样一只力量,往重了说是谋逆。
“确实夸张了。”贺既面色如常,毫不在意的语气给人一种陆宣芳在痴人说梦、走投无路乱泼脏水的错觉。
“卫国公府早些年得高祖旨意,训练了一支卫兵专任护卫高祖之责。卫兵后来解散,但承蒙圣荫,国公府被允许留下三十名,延续至今。他们本质上是卫国公家仆,会的也只是些看家护院的拳脚功夫,‘暗卫’之类的名号我早先也有听闻,但不过是坊间闲谈时编撰的谈资而已,至于‘比肩三垣司’这种话,更是无稽之谈。”
“三垣司是何种来历?两者完全不能比较。”
“外祖晚年痴迷道教,自某日外出寻仙后再无踪迹。舅舅承圣恩继任国公之位,但对于外祖始终是放心不下的,多年来一直命人四方寻觅。先帝在时听闻此事也曾让三垣司帮忙寻找,这一点风统领应是知情。”
风骊对上瑞云帝征询的目光,默然点头。
贺既:“外祖踪迹不可寻,但他们走访各地也不是全无收获,了解了些风土人情,和常人不知之事。徐大人现在看的这些就是他们最近偶然搜集到的。”
“对了对了,这就对了。”徐子明喃喃。
他沉浸在堵塞许久的思路蓦然疏通的喜悦里,忘了自己身处的气氛,大声汇报:“豫州出货量不对持续时间很长,纵横近十年,但李亨在宁北实际掌权时间却远短于此,更何况在云游掌权期间走私并未受到太大影响,所以宁北应当有除李亨外的为物资外送提供便利和遮掩的人。这个人需要在宁北经营多年,有一定权力和地位,又不引人注意。如果是王在田就都说得通了!陛下,对了对了!”
瑞云帝看着徐子明捋着花白胡子的神气样子,气得头晕脑胀几乎吐血。
他完全丢了皇帝派头,抄起垫背的枕头狠狠砸向还手舞足蹈的徐子明,却因为力气不够,枕头只落在床前一只脚宽的地方。
好在这个动作也足够把徐子明的快乐冲散了,他登时噤若寒蝉,笑容冻在脸上,被赶出去罚跪一段时间后才后知后觉般融化。
打走了脑子里缺根筋的徐侍郎,皇帝又问风骊能否判别簿子真伪。
风骊在徐子明来之前已经看过,闻言再度拿起审视:“根据纸张泛黄水平和字迹褪色程度,基本可以认为形成时间在十年左右,更精准的时间需要拿回三垣司让鬼金、柳土他们判断。”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孙愈走私之事另有隐瞒几乎坐实了。
瑞云帝看着陆宣芳温顺垂下的头颅,感到一种深深的疲惫和厌倦。
陆宣芳老了,数不清的补品吃下去,头发终究是白了。
二十多年前,他是众多太子党中的一员,为实现自己的抱负站到了景易身后,将爱好斗鸡走狗的三皇子扶上龙椅。
十多年前,他向年轻的皇帝给予关怀和理解,表达忠诚,与那些张口闭口“之乎者也”的迂腐文官割席,支持皇帝探索绝对自由的边界并为此提供保障。
后来,他们联手赶走了那个让瑞云帝畏惧又讨厌的人。
......
瑞云帝年纪大、身体不好后,常常有意无意地回忆往昔。
前些天愉贵妃带着五皇子来看望他,他们一起讨论孩子周岁宴要如何操办,五皇子听不懂但乐呵呵地笑。那一刻,瑞云帝真的觉得陆宣芳挺不错的。
最受敬重的蒋著抛弃了他,最不讨喜的戴瑶被扳倒了,那些曾经清晰的面容在岁月流逝中变得模糊。
那么多人来了,又走。
陆宣芳是他在过去二十多年最坚固和从未分离的同盟,也是唯一的一个。
可陆宣芳,也始终是一个极度追求利益且贪婪的人。从来如此。
瑞云帝看着陆宣芳温顺垂下的头颅,想到孙愈倒台那天陆宣芳看向自己的眼神里的讯息——“救救我,也救救你自己”。
他接收到了这一讯息,把孙愈扔了出去。
但是情况怎么和陆宣芳说的不一样呢?他不是说让孙愈承担的那些就是全部了吗?
他,大临皇帝,自愿做刀,为陆宣芳斩掉一截要命的尾巴,后者不应该毕恭毕敬、感恩戴德,从此在自己面前夹着剩余的尾巴做人吗?怎么暗地里还要瞒着自己搞这些小动作?
陆宣芳,可以不老实,可以贪,可以徇私枉法,可以任人唯亲,因为他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而这权力是他给陆宣芳忠诚的奖励。
可陆宣芳不忠诚了。
瑞云帝看着陆宣芳温顺垂下的头颅,张了张口,想说“你收手吧”,但什么也没有说出来。他又试了试,还是没有成功,在第三次尝试时,陆宣芳抬头了。
陆宣芳的眼神和往常没什么区别,和上次孙愈被拖下去那晚也没什么区别,但瑞云帝就是再一次看出了其中的讯息,不同于此前的任何一次。
那眼神似乎在说——“你需要我”。
然后瑞云帝就听见他说话了。
“贺大人,你和谢大人是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