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杜太傅府中出来,天变了脸,疏疏洒了些雨点,二人乘车回府,蕴真说有些乏累,先回院中休息,周缨也没多说什么,只叮嘱婆子记得煮碗姜汤,以防受寒。
蕴真窝在屋中几日,极少出来,周缨也不去扰她,埋首书卷,越发废寝忘食。
她清楚地知道,她已不能在此地勾留太久,虽说当初前来崔府暂避是迫不得已,但她确实也因此得了极大的便利。崔家藏书之丰足以令她惊叹,等她踏出这道门,恐怕终生也再难见到规模如此宏大的藏书了。
于是她只能越发珍惜时间,就连睡觉的时辰也控制得越来越短,竹影松心见她辛苦,也不敢多劝,只好默默在夜里多燃几盏灯烛。
初七那日,蕴真满脸喜气地跑来找她,向她邀功:“周缨姐姐,你前几日问我的,关于格物致知一说的渊薮,喏,我这几日翻了不少从前的书,总算梳理出来了。”说着便将鞋一脱,爬上罗汉榻,与她挤在一处,脸贴脸地一起翻阅带来的笔记。
周缨时不时问上一句,又凝神思索一阵,才继续往下看去。
蕴真不免叹气:“看你这劲头,我都在眼巴巴地数上元还有几日到了,二嫂答应要给我聘个西席,等先生来了,你去我那里,与我一同上课罢?”
周缨作势将她压倒,去掐她脸蛋:“明明白白为我提的要求,为何要扯自己当幌子?”
“这都被你发现啦。”蕴真乐出声来,“这是我俩的秘密。咱们现在有两个秘密啦!太傅是一件,先生也是一件。”
“嗯。”周缨唇角亦压不住。
竹影这时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怯生生地说:“咱们院里来了只小狗,不知从哪里跑进来的。”
蕴真一翻便下了榻,趿着鞋往外跑,边跑边取笑她:“竹影你怕狗是不是?我从没见你这么慌过。”
周缨也跟过去看热闹,院墙下已聚了好几个围作一团的丫鬟,议论纷纷,有说该去问问是哪个院里跑过来的,有说家里哪有主子养狗,准是外头趁门上小子不注意偷跑进来的,也有说未必,万一哪位主子近来心情好,添了个新玩意儿呢,指不定就是二郎家里养来逗易哥儿的。
蕴真凑上前去,见是一只一掌长的小黑犬,琥珀色的眼珠不停地转来转去,带着怯意,显然是被这么多人吓着了。
蕴真胆子大,想伸出手去摸摸它脑袋,谁知小狗竟突然冲她吠叫起来,吓得她立时将手缩回,她只好远远看着,又实在心痒得厉害。
周缨走至人群中间,仔细看了一眼,心中陡然涌起一阵难以言状的情绪。
这只小狗,实在是与黑豆小时候太像了。
她刚将黑豆捡回家时,黑豆也就这般巴掌大一点,黢黑的一团,病蔫蔫儿,怯生生,却又温顺至极。
她缓慢靠近,那黑犬耸鼻嗅了嗅,往她这边慢慢走过来。
周缨伸出手去,它迟疑片刻,竟然在她掌心轻轻蹭了蹭。
周缨倏地落下泪来。
“周缨姐姐,”蕴真疑惑地看向她,“你怎么了?”
周缨没说话,随意将眼泪擦干,俯身将小黑犬抱进怀里。
黑犬并不挣扎,安安静静地打量着她,片刻过后,轻轻舔舐了下她的手指。
竹影仍是害怕,说话都还带着颤音儿:“周姑娘,这狗也不知是哪里偷跑进来的,万一身上带着些什么不干不净的,还是谨慎些好,真要收留的话,也先养在外院如何?”
周缨在黑犬脑袋上摸了摸,将干干净净的前爪递给她看:“不是外头乱跑进来的,有人精心养着的。”
竹影忙指挥小丫头们去各院里报信,问问是不是哪位主子或者偷养畜生的仆役养的。
蕴真分析道:“父亲板正,母亲自然不会养。含灵还小,二嫂也不会。既不是主子养的,那只能是哪个丫头婆子偷偷养的了,这般闯到客院里冲撞了贵客,自然不会承认,大喇喇去问定然问不出什么,只有去荒着的院子里瞧瞧,看能不能找出喂养这畜生的物什,倒还能有些线索。”
竹影听她说的头头是道,转头和婆子商量起来,周缨阻道:“既是仆役偷偷养的,眼下人都去各主子院里报信了,此时再挨个查恐怕也查不出什么了,早毁尸灭迹了,不如就先养着吧。”
难得见周缨主动拿主意,蕴真自然说好。
两人一起进了屋,蕴真反手将门一关,凑上来盘问她:“姐姐方才为什么哭?”
“和我以前养的那只很像,眼睛简直一模一样。”周缨也不瞒她。
“难怪。”蕴真伸手来摸小黑犬的脑袋,心中还怯怯的,怕它又发狠。
周缨轻轻抚着它的背,让她别怕,蕴真受了鼓舞,大着胆子摸了摸,果然没有再激起吠叫,羡慕地叹道:“周缨姐姐果然好,连小狗都喜欢你。”
周缨失笑:“它性子其实很温顺,方才是一下见了那么多人,心里害怕,现在人少,心情平定下来,知道你不是恶人,就不怕你啦。”
“是吗?”蕴真将它捧在手上举高,见它果然没有凶人,笑出声来,“还挺乖的,姐姐给它取个名字吧。”
周缨仔细看了看,说:“是只小公犬呢,不如叫驭风吧。”
蕴真连连点头:“好呀,腿这么长,长大些肯定跑得快。”又将小狗举得更高,笑着在它脑门儿上点了点,“好小子,你往后就叫驭风了,听见没有,好威猛的名字呢。”
驭风冲她叫了一声,似在回应。
周缨却有些发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