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堇在白柳絮膝头伏了许久,闻着白柳絮身上的花露水味,垂着睫毛望着地板投射的阳光倒影,轻声说:“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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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堇回船舱拿了趟衣物。
白柳絮不知怎的想起自己年轻时一条花裙子,非让姜堇给她找出来。姜堇回去的时候,陈列正站在甲板上打电话,一手插在裤子口袋里。
河畔芦苇摆荡,总是很静。陈列低沉的声音传来,他是在跟以前那些朋友商量公司的事,像是准备开发一款新程序。
姜堇朝他一点头,取了衣物欲走。
陈列挂了电话叫住她:“姜堇。”
姜堇回眸。
陈列跳下甲板朝她走来:“我今晚要去见朋友,你一起么?”
姜堇有些意外。
她和陈列在拳馆拥抱接吻,不代表他们真正渗入了彼此生活的每一面。
从前那个陈列,在姜堇这边从来都是空白。
姜堇问:“我方便去么?”
“为什么不?”陈列说话的语气从来都淡。
他跟姜堇说:“今晚八点,我来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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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堇每次出门上班时请的那位阿姨,跟白柳絮相处得挺好,今晚也是她来照顾白柳絮。
姜堇站在出租屋楼下等陈列。
一辆大众远远开过来的时候,姜堇习惯性后退一步。
直到车滴滴两声,副驾车窗降下来,露出两张陌生的年轻男人面孔。
姜堇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们,手下意识扣住自己的帆布包。
直到后排车门打开,陈列下车叫她:“姜堇。”
姜堇有些意外。
陈列解释:“我朋友的车。”
姜堇今天穿一袭白色连衣裙,扎马尾,配一只淡米黄的帆布包,像任何一个十八岁的单纯姑娘,五官却又格外出挑些。
她上车的时候,陈列对她介绍前座那人的名字,她淡淡点头。
那两人明显在冲陈列挤眉弄眼,笑得暧昧。
陈列一掌拍在驾驶座的车枕上,意思是叫他们闭嘴。
车驶上国道。写程序的人说到底都是内向性子,车内并无人聊天,只有对面方向驶来的车,前车灯倏尔一闪。
陈列扭头看一眼姜堇,发现姜堇抱着帆布包坐着,静静望着窗外。
她是在记路。
陈列心里动了下,某种难言的涩。他跟姜堇说:“没事。”
姜堇转回头冲他淡笑了下,仍又去看窗外。
车开到地方,众人下车,司机抻着懒腰舒展一下腿脚:“累死了,这都是为了列哥啊。”
陈列其实比他们都小,但他素来沉默又凌厉的气场,让人人习惯叫他哥。
他们不在江城也不在家乡谈事,不坐高铁,甚至不走高速走国道,皆因陈列怕暴露自己的行踪。
在这个陌生小城,趁着夜色,他们走进一个小区。
这房子也是租来的,他们偶尔谈事的时候会聚在那里。
陈列偶尔也过来写一些程序,这房子他显然轻车熟路。他叫姜堇:“你别换鞋了,他们的拖鞋都脏。”
“喔——”一阵男生们起哄的声音。
除了去接陈列的两个,客厅里另坐着个戴眼镜的男生。
陈列给他们介绍,男生笑看着姜堇:“我是该叫弟妹呢,还是该叫嫂子?”
陈列一掌拍在男生肩上,让他别多话。
他们去开电脑,陈列去冰箱里找喝的。
冰箱淡白的光映亮陈列线条流畅的脸,光影雕琢下五官更显得凌厉。他取出几罐啤酒箍在臂弯里,另只手又拿了一罐随手带上冰箱门,看了姜堇一眼。
姜堇:“我也可以喝啤酒。”
陈列没说话,把啤酒拿去给那几个男生,说:“我下楼一趟。”
十分钟后陈列回来的时候,姜堇还抱着帆布包坐在沙发上。
陈列走过去,掏出袋子里的一盒酸奶,插好吸管放到姜堇面前的桌上,顺手在姜堇头上揉了把。
男生们又起哄:“喔——”
陈列指指屋角,姜堇看过去,是一个草莓形状的猫窝,一只橘猫在里面呼呼大睡。
陈列:“张潮捡回来的流浪猫。”
姜堇:“能摸吗?”
陈列:“能,它挠完你我带你去打疫苗。”
张潮哈哈大笑:“你摸吧,没事,它现在都是公公了,脾气好极了。”
姜堇便过去看猫。
陈列朝男生们走去,拖了张电脑椅坐下。相较于站姿,他的坐姿显得随意很多,甚至有些懒散,仰靠着椅背,手里顺手拿过一个电脑桌上的魔方,轻巧地转了几下,一个蓝色立面就已拼好。
姜堇过去的时候,猫就已醒了。
她伸手在猫背上挠了挠,那猫果然好脾气,舒服地咕噜噜两声。
姜堇便把猫抱在怀里,耳朵里听见男生们在那边聊。听那意思,是陈列想成立一家自己的公司。
张潮笑道:“列哥翅膀硬了,要撇开我们单飞了。”
陈列挑了挑眉,把玩着手里的魔方:“不是那意思。我爸的情况你们也知道,我自己开家公司,盈亏自负,不连累任何人。”
张潮试探着问:“你爸的债,如果你手里这个程序融到资了……”
陈列摇摇头:“多少钱都还不清。他还在堵,就是个无底洞。”
张潮叹了口气:“那你就一直过这样的日子?”
陈列牵了牵嘴角,眼底却没丝毫笑意。
他们讨论了下陈列开公司的手续问题,陈列对着电脑去看自己所写的程序时,瞄一眼正跟猫玩的姜堇,问:“有兴趣看看么?”
姜堇抱着猫走过去,手托着猫的屁股。
姜堇的数学不错,物理却不是她的优势科目。那几年编程大热,姜堇也了解些皮毛,她站在陈列背后看了会儿,看懂个粗略的大概。
一个男生扶着陈列的电脑椅背:“孟娜那个智性恋,要是知道列哥写出这么吊的程序,一定又疯……”
张潮用胳膊肘搡他一下。
男生后知后觉地看一眼姜堇:“我没别的意思啊。就是咱列哥,长成这样脑瓜子又好使,以前学校不知多少女生追他,客观事实嘛。”
他伸手在陈列肩头捶一下:“不过,也没见列哥搭理过谁。”
陈列望着电脑屏幕,手指时不时飞速地在键盘上敲击一阵。
姜堇好似直到这时,才对过去那个陈列有了实感——
意气风发的,众星捧月的,傲到也许令某些人生厌、又令另一些人艳羡的。
他是那样的少年,在不少人的记忆中站成孤孑又不可攀的模样。
陈列忙完了自己的事,和姜堇一同先离开。
其中一个男生开刚才那辆大众送他们,另两个留下讨论些编程上的事。
直到下了车,陈列对着出租屋的楼栋扬了扬下巴:“上去吧。”
姜堇:“你怎么回去?”
“走回去。”陈列:“也没多远。”
他走出一截后,姜堇在身后叫他:“陈列。”
陈列转回身来。
姜堇:“你今晚为什么带我过去?”
陈列先是低了下头,昏茫的路灯下他好似在笑,又好似没有,晕黄的光圈让一切提前罩上了某种旧而模糊的滤镜,姜堇日后回忆起这段日子来,时时有这样的感觉。
陈列远远地望着姜堇说:“你认识我一遭。”
“我也算,把所有的自己都给你看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