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启川嗤笑的声音愈发冷郁:“你倒可以试试看。”
他拂袖而去,路过姜堇身边的时候压低声:“我碾死你像碾死一只蚂蚁那样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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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堇回到船舱,先是洗去一脸浓妆,又洗头洗澡,把头发吹至半干。
走上甲板的时候,看到陈列站在他那条船的甲板上,唇间的烟头明明灭灭。
臭水河是这样一片泥沼,暗黑的,城中村的灯光飘过来也照不透。
姜堇收回视线,在甲板上躺了下来。
陈列好似愣了下,跃下甲板,向她这边走来。
很快,她向天空仰望的视线里出现了陈列的一张脸。陈列俯看着她,问:“你这样不冷么?”
她摇了摇头,头发轻蹭在甲板上。她穿一身白T恤和牛仔裤,一脸纯素没有任何妆容,干净的,苍白的,躺在更深露重的甲板上。
可她真不觉得冷。
陈列没有拉她起来,反而在她身边躺了下来。
她望着天空说:“陈列,你看这臭水河上的天,真的一颗星星都没有。”
陈列听她说这样一句,已经知道了她今晚去找姜启川的结果。
陈列说:“我来想办法,不指望他。”
“为什么?”姜堇说:“凭什么?”
她细瘦的手指攥成拳,一下下轻捶在甲板上。
咚咚,咚咚。
她没有哭,只是一下下地捶着甲板。
咚咚,咚咚。
陈列的心脏近乎抽痛起来。
从姜堇的船离开后,他先是给先前的合伙人们打了几个电话,说要借钱的事。
原本爽利的几人,此时支支吾吾起来:“列哥,不是我们不借给你。你也知道我们现在分头注册了两个公司,到处都是用钱的地方……”
陈列不是不理解他们。
他有这样一个父亲。他们怕他借钱去填他爸的窟窿,那怕是多少钱也不够。
陈列冒险坐大巴去了他们合租的公寓。
借钱这种事,总得当面说更有诚意。
他说明了姜堇母亲的情况,诚恳地说自己会写借条,写明还款日期。
几个男生对视一眼:“列哥,我们这样的关系,到时候你真还不出钱,我们也不能逼你……”
陈列:“我会还的,你们知道我的那个新程序……”
其中一人笑笑:“我们这行有多少独角兽企业,倒台还不是一夜间的事,风险太大了,谁说得准呢?”
陈列手攥着钱,拇指一下下在食指上用力压着。
他终于知道他是说大话了。
或许姜堇永远是比他更清醒的那个。他们这样的处境,谁有义务来拉他们一把?根本是把自己也往泥坑里陷。
陈列又坐大巴回了江城。
他直接到拳馆,找到老板娘。他这段时间为了看着姜堇,拳馆的比赛都请假了。
他跟老板娘说:“我想预支五十万。”
“多少?”老板娘笑了。
“五十万。”陈列说:“我下半辈子都可以留在这里替你打比赛。”
他何尝不知自己这是理智全无之语。
可他实在没办法了。他这才意识到他和姜堇十八岁的肩膀是多么单薄,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可以给人下跪,可下跪有用吗?
老板娘的指甲又换成了一种粲然的银,过长的甲片挑了挑他的下巴:“陈列,你这张脸长得是真不错,还有这身肌肉。”
她的指甲往下滑过陈列的肩:“可我实话告诉你,就算你在我这里被打死,我赔你一条命,也不会赔你那么多的钱。”
姜堇是次日傍晚去了那富人别墅区的。
今天她穿一件白衬衫,配七分的浅蓝牛仔裤,清新得仍像那个女高中生。站在棕榈掩映的花园铁门前,看着姜启川的妻子从奔驰保姆车下来,搬下婴儿车,又唤自己的大女儿下车。
她是去接大女儿放学。
看了姜堇一眼,叫迎出来的保姆:“先带曦婷去做作业。”
她带姜堇坐在客厅里,开门见山地说:“我和启川不会离婚的。”
“你才多少岁?十八?”她看姜堇的眼神带上同情:“这些年像你这样找上门来的女孩子,不知多少个。你们不明白,启川不会同我离婚的,他仰仗着我家里,我家要维护形象,也不会让我同他离婚。”
姜堇轻声说:“不是我,是我母亲。”
女人的眼神终于震荡了下。
这时花园铁门传来开合的声音,一部车驶入,是姜启川下班回来了。
进门一见姜堇,露出厌恶神色去拉她胳膊:“赶紧滚。”
姜堇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没脸没皮,她近乎哀求:“我只要我妈做手术的钱,不然她会死的。”
她说着阖了阖眼,想起被掼在菜市场地板上的那条鱼,所有的蹦跳挣扎都是无力。
姜启川嫌恶地说:“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到底是姜启川的妻子不忍:“启川,五十万,你就给她吧。”
姜启川回头怒喝:“她们这样的人,胃口就是个无底洞!你真当五十万可以打发她们?不能开这个口子!”
他像对待乞丐一样把姜堇推出院外。
姜堇摔在铺鹅卵石的小径上,掌根磨破。
她爬起来的时候,天边残阳如血。她接到医生电话:“我知道你压力大,可我必须提醒你,你妈的病情拖不得了。”
姜堇抱着笔记本电脑去找陈列的时候,陈列立刻打开舱门让她进去。
她平静地把电脑放到矮桌上,可手臂在微微发颤。
陈列捉起她手腕:“手怎么了?”
“这不重要。”她把手抽回去,问陈列:“能远程黑进姜启川的电脑么?找他犯错的证据,女人,经济,什么都好。”
陈列看着她,终是抚了抚她的额发。
“我试试。”他说:“阿堇,我试试。”
陈列此生从未经历过如此无助的时候。
想要远程黑进一台电脑,程序的复杂程度难以想象,更遑论姜启川现在在他老婆娘家的企业供职,防火墙极其严密。
他不眠不休两天两夜,下巴冒起一圈青色的胡茬。
姜堇没有来催促过他。
只是两天后的凌晨,他接到姜堇电话:“我发你一个地址,你过来一下。”
他匆匆赶过去。
那是一栋高耸的写字楼,黯蓝的玻璃切面让它耸立在夜色中、如一只未来宇宙的麒麟。
今夜的风大得发狂,陈列站在楼下仰着后颈,死死咬着自己的唇角。
他不能出声。
因为姜堇站在不知几层楼的窗边,高得不像话,风鼓噪着她的白衬衫猎猎作响,像随风扬起的翅膀,可她随时会有坠落的危险。
可她给陈列打了个电话,声音听起来那般平静:“喂,陈列。”
陈列听见自己的声音涩而发干:“阿堇,你在干什么?姜启川这样的人,自然有老天收拾他。你不要发疯,下来,我们想别的办法?”
“真有别的办法可想么,陈列?”姜堇问。
陈列缄默不语。
“老天不会惩罚姜启川的,他们这样的人,只会安乐平顺地过一生。”姜堇笑着,让人想起那日她去找姜启川时、近乎凄艳的妆容。
她笑着说:“老天拔掉了我们这种人的翅膀,可是没关系,我可以用刀剜开自己的脊骨长出来。我妈的命,我不指望老天,我自己来救。”
她叫陈列:“把上次的那套程序给我,远程黑不进他的电脑,那我就自己闯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