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姨娘死在年前的一个寒夜里,连丧礼也没有办。
整个陆家的下人依旧在忙碌着准备迎接新年的到来,仿佛这个死去的姨娘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其实那日,云意前去探病时,陆篱抓着她的手说,柳姨娘不是自己滚下车去,而是被陆松一脚踢下去的。
马车上坡吃力,陆松半中途赶上来。车夫不过抱怨一句,然而陆松犹豫片刻,把柳姨娘丢了下去。一起躲在车里的刘玉徽让陆篱不准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所以那日刚回来时她只能坐在那儿哭。
可是现在,自己的生母死得可怜,她心里郁积了太多痛苦,终于偷偷对云意说出了真相。
“以后再也没有人给我做好看的衣裙,再也没有人在我生辰时送我好看的首饰了。”
“母亲给我定了亲事,年后就嫁过去,我怕是一辈子要待在兴义那个犄角旮旯里了。”
陆篱似乎一下子长大了许多。她整个人像重症者般消瘦下去,原先的衣裙都宽松出一大截,下人们私下说她那只尖下巴都能戳破灯笼纸了。
云意听着她说这些话,只能拉着她的手晃了晃,“不管你嫁去哪里,只要你回来了,只要我还在这儿,保证第一个来迎接你。”
“会吗?”陆篱天真地问,她眼角还挂着泪珠,但笑意逐渐上脸颊。
云意看着她认真地点点头,算是郑重承诺。
*
在陆家的第一个新年,云意过得有些浑噩,不知不觉地就长大了一岁,可她坐在桌前提笔却忽然不知道该对陆洵写什么。
匣子里已经积攒了好几封信,她原本打算年后再托人带去京城,但现在看来,再也没有了当初那种期盼回复的心情。
那些不会被启封的信,此时正躺在檀木匣子中,被陆洵抱在怀里,跟他站在城中的阁楼包厢里一起看万家灯火。
“公子,这是小居新到的岩茶,武夷来的上等品。”
茶童贴心地提着长嘴铜壶上来,作了几个把戏之后,给陆洵的茶碗里添上了热乎乎的茶水。陆洵坐在靠椅上,只抬手往后给了赏钱,眼珠子一动也不动地盯着底下提着灯火的人流看。
他在想:“秦云意,这个时候,你又在做什么呢?是代替我承欢膝下与陆家人一起过新年,还是一个人躲在静谷园闭门不出?”
他似乎看得有些入迷,另一只手摸着那只檀木匣子,茶童离开时留心看了一眼,心里以为那匣子里装着很珍贵的宝物。
京城的扒手很多,陆洵起初不以为意,着了几次道之后也渐渐上心。只是没想到,今晚就捧在手心里的东西,在下楼出去时,撞了两个顽皮的孩子,不过弯个腰的功夫,匣子就这么不翼而飞。
像一根细针掉在地上,连个回响也听不到。
那不是什么金银财宝,只是他不敢打开的一份念想。他知道自己已经回不了头了,过去的事只会阻碍他往前走。
可今天是除夕,他也会忍不住从那座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房子里走出来,试图融入这个喧嚣的世界。他已经借机结识了丞相李顽手底的一位门客,名叫齐雪贞。
每年的年前,李顽都会办一场筵席与府上门客一起贺岁。而往往这个时候,一些门客又会介绍自己的好友与李顽,若是好友得到重用,那李顽也会重重赏赐介绍人。
陆洵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他想进相府,为了确认一件事——陆茕儿是不是真的如那个消息所言,当年从陆家出去后,几经辗转到了这儿做丫鬟。可是仅仅那一次,几百人的宴席上,他坐在末席,李顽甚至早早离场,连他旁边的齐雪贞都没有说得上话的机会。
“兄台,这是你的东西吗?”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陆洵回过神来,看到一个束着高马尾的少年带着几分得意的笑容望着他。
“是我的。”陆洵点点头,正想道谢时,少年将匣子拿在手上掂了掂,非但没有递还给陆洵,反而自来熟地介绍起了自己。
“我叫九方临,刚从边境回来,暂住在沈将军府上。我在对面的阁楼上盯着这儿看了许久,总算逮着一个扒手了!”
“哦,有劳你了。多谢。”
九方临诧异地挑了挑眉,心想这人怎么如此不知冷暖。可九方临是个活脱的人,很是见不得别人破坏他的兴致,于是又自顾自地对陆洵说:“我同几位好友打赌,看今夜谁抓的小偷多。”
陆洵看着匣子沉默不言,也不接话,意思是想赶紧拿了东西走人。
九方临又问:“你不想知道结果吗?”
对方摇摇头,将目光转向了别处。他似乎是个爱藏心事的人,刚才九方临在对面阁楼就注意到他了,不,准确来说,并不是他注意到,而是一直缠着他的那位好姐姐李筝看中了这个样貌英俊少年人。
正愁着不知道怎么找机会结识,一个扒手闯进了他们的视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