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玉徽眉头紧锁,“奴家愚笨,还请大人明示。”
“呵呵……夫人若是真想保陆老板出去,城外北面山上那片水域,每年官府派人去疏通,都人手不够,得额外出钱请人力去挖渠、搬沙石。不如今后,夫人做个善事,这笔钱,就都由陆家出了吧?”
不等刘玉徽反驳,更大的话压了下来。
“我料想,整个杭州城的百姓都会记得陆老板做了这样一件善事的。”
“这……这……”刘玉徽吓得从椅子上站起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每年朝廷都会有赈灾的银两下来,治理水利也可以发动百姓来干事,庞知县从未额外出钱!
她真是没想到,新官的口张得比庞知县要大得多!一时间她竟分不清,陈知县到底是想做什么……
“做不到吗?”陈知县微微一笑,他看上去人很干瘦,但一双略微凹陷的大眼睛却炯炯有神地盯着刘玉徽,在催促着她回答。
“既然如此,那夫人只能向官府认罚银,并且让陆老板人头落地了。”
陈知县向前探过身子,朝着地上的人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刘玉徽怔住,知道对方软硬不吃,心里开始权衡是保下陆松还是保下陆家的家财。
“我……我回去筹钱,还请大人宽限几日!”
“站住。”陈知县冷冷一笑,喊住就要出去的刘玉徽,她颤抖着身子,缓缓侧过头来。
陈知县继续说:“罚银要交。想要活命,保人的银子也要给。如果夫人不清楚本朝律法,可以拿回去读一读!”说着将桌上一本律文扔在了她脚下。
*
筹钱这种事对于目前的陆家来说不算困难,但这一次大出血过后,恐怕是很难再恢复过来,要过上很长一段节衣缩食的日子了。
刘玉徽最先想到的就是去老太太那儿拿些钱过来用,剩下的再补上。
“我这......”老太太也是左右为难,两手一拍,似有些懊恼:“前段时间我把钱都给陆洵用了。他来信说京城的铺子需要钱周转,但口信捎了好几趟却不见银两,最后只好问我要一些......”
刘玉徽一只手贴在额头上,慢慢遮住了自己的眼睛。她不住地摇头,不住地叹气,“这简直不敢信,账房每日都往外支出大把银两,光送到京城的一月就要两次,真不知是谁做假做空了这些存银!”
“这些银两都是老爷支出的,想来他应当是花在别处的生意上了。如果没有花在京城的铺子上,恐怕连杭州城的这些铺子也......”云意话没有说完,她看到贺老太太一个劲朝她递眼神,当下就知道陆松实在是被宠坏了。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刘玉徽猛地站起来,“他一定是花在那几个贱人身上了!我要把钱都拿回来!”说着就提裙气冲冲地往外走,贺老太太怎么喊也没有回头。
“这可如何是好啊!”老太太看着云意急得直拍手,起身来就要跟上去,没想到因为动作太快,左脚绊到右脚,狠狠在地上摔了一跤,即便是这样,她仍旧不忘本心:“云意,你快快去拦下她,这要是真的闹出事来,以后我们陆家在杭州城的脸面还往哪儿搁?哪个经商的在外头没几个相好的?这要是让他那些友商知道了,可不得了了!”
老太太催促着把云意往外推,云意只好跟了出去。
她其实认可刘玉徽将钱收回来,只是这里面的门道太多了,她一个姑娘家也不好出面做事,只能尽力伙同刘管家一起拉住刘玉徽,不让她闹出人命来。
这一去,云意才发现,陆松在外头还另有两个家,除了宅子小了点儿,都布置得有模有样,一点也不输她现在寄住的这一处。
只是其中一处早就人去楼空,能搬走的都搬走了,另外一处还尚有几位陆松的友人在那儿给“嫂子”撑腰,气得刘玉徽险些当场撒泼。
“夫人!”云意这时是真的出于好心相劝,“夫人好歹也是出自诗书之家,切不可同这些人动气。既然一时半会儿拿不走,不如等老爷回来,督促他亲自来取,也好看清这些人的真面目。”
“是......我是该让他来好好看看!”
刘玉徽整个人都快软下去,连走路都要云意搀扶着。从前陆松出远门行商,她也就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现在这样的境况,她忽然有种穷途末路之感。
“我们多年夫妻......我自知家境贫寒,是要靠夫家接济娘家不错。只是,这未免太荒谬了。”她看着云意,竟有些语无伦次起来,“你说,像我们这样上过学堂的女人,是不是心里想得太多,眼睛看得太高。若是我大字不识几个,或许还要对夫家感激不尽。可我心里知道,我不喜欢朝三暮四的男人。”
“初嫁给他时,那般要好。到如今......呵。”
刘玉徽上了马车,说着伤心话,整个人痛苦地蜷缩起来。她小声地哭着,云意拿帕子替她擦拭泪水,怎么也擦不干净。
马车摇摇晃晃,云意的心也跟着上下浮沉。她不可避免地想到今后自己的路是否也会像刘玉徽一般?正想着,已经到了陆宅。
刘玉徽吸吸鼻子,拿过云意的帕子三两下将泪水擦干,再下去时虽然红着眼睛,但脸色恢复了平日里的严肃。她再次扬起自己高傲的头颅,一点也不容许谁看出她内心对丈夫的感情已然崩塌的破绽。
“云意,你替我写一封信让人捎去京城,叫陆洵将京城的铺子也卖了。这律法上的罚银数量太大,等人救出来了,我们恐怕也要重新筹划一番了。我从不将你当做外人,不过是差了一个婚礼而已,陆洵待你好,他看了你的信一定会回来的。”
“夫人,之前陆洵送我的那些珠宝,也拿去典当了应急用吧。”
“不,不!”刘玉徽当即否决,“还没到那一步。你先去写信吧,让他速回。他是陆家长子,在陆家生死攸关时一定得回来。老爷在狱中受了罪,出来之后需要静养一段时间,我一个妇道人家,有些事是不便出去办的,还得让他来才行。”
事情到了这一步,刘玉徽终于想起这个一直让她很省心的儿子。虽说不是己出,可她心里很清楚,陆洵是可靠的。
只是这一次,她恐怕要失望了。
从交了罚银到给官府的保费,直到陆松从牢中出来已过了一个月之久,陆洵那里还是没有任何回音。
云意寄出去的信和她之前那些并无几差,刚开始她就有想到,陆洵或许不知道缘由,误以为是她闲来写的家信,于是又用刘玉徽的名写了一封再送去。
“难不成他在京城出事了?”云意不禁担心。
送信的人又说信确确实实交到人手上了,人也一如既往的客气,还给了赏钱。这下她终于开始觉得不对劲起来,但又不好对刘玉徽说,只能让陆小五亲自去送一趟。
又隔了半月,果然带回来一封信。信中提及他在京城时,有位自称是陆松外室的女人找上,而且还有陆松给的信物,一来就问他要了许多钱。
刘玉徽在房内看到这里就已经气上心头,后半段的内容无非是陆洵安顿好京城的铺子就回来,但她已经不在乎了,只将信往一旁睡在床上的陆松身上一拍,咬牙切齿地说:“你从牢里回来之后就染了疾,上吐下泻的一个多月不见好,这些日子里,你外头养的那些女人可有来看过你一次?!都是些没良心的东西,一见你被抓了,就要将你吃干抹净,你却还以为自己有多大能耐!”
陆松起初被吓得一惊,眼看刘玉徽说着就抹眼泪,自己也忍不住跟着哭,“夫人,我保证再也不出去鬼混了,等这次病好了,我就好好做生意,将丢了的钱都赚回来,到时候我们......”
“谁稀罕你的臭钱!”刘玉徽挣开陆松的手,“当初我就是鬼迷心窍,才会嫁给你!”她说罢起身走了,而倒在床上的陆松忽然一口气喘不上,只是奋力挣扎,眼珠瞪得像要掉出来一样。
当初,明明是刘玉徽夸他年少有为,怎么就变成后悔嫁给他了?
“你给我说清楚......”
陆松只觉得眼冒金星,最后渐渐头歪向了一边没了动静。等到几个时辰之后,下人送饭菜进来时,初叫了他几声不见应,以为老爷只是没什么胃口,嘀咕了几句就出去了。又过了些时,刘玉徽进来见饭菜放在桌上没动,便叫来院子里的下人一通骂:“要你们这些懒人有何用?连一口热饭也不喂给老爷吃!我不回来,你们就蠢到连饭也不知道喂吗?”她一边说一边走近,刚掀开被子触碰到陆松冰冷的手背,整个人都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