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由忽然湿了眼眶。这是连他自己也没料到的。没见这个侄女之前,他一直对当年秦适和继母二人逃往桂林无法释怀,认为他们做出了有辱门风之事。甚至于他今日叫云意来,也是想对她说出真相,好羞辱她,以泄当年的气。
但怎么会,一见到这个小姑娘,听她说话也软软糯糯的,他心里的气完全地没有了。
“听闻当年,伯父为往事所困,不能自已,时常失去理智,故而与父亲和祖母走散了。云意想,如今父亲应当是在伯父跟前陪着,他没有亲自带我到您面前来,恐怕也是在等待时机。”云意试探着说了这些话,她观察着秦由的反应,想弄清楚他到底知道些什么。
无缘无故避开秦适把她叫过来,一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秦由缓缓道:“他的确在这道观里陪了我两年。我与他约定,只要他不走,我就不会把这件事说出来。”
云意眼眸一亮。她能察觉到这件事和自己的身世相关,刻意被隐瞒的年纪,以及这位看上去并不是患了疯症的伯父。
许是云意的目光太过探究,秦由一时间有些难堪,他那双浑浊的眼珠飞快地动了几下,双唇张了张,最终还是说了出来:“其实,我只是气他们当年丢下我。若是再给我些时间,我也不是不能接受他们在一起。”他说完这句话,反而不敢看云意了。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像一个漏网,生命如同细沙在快速地从缝隙里流逝,好像现在不说出这些原谅的话,就再也没有办法说出来。其实在他自己下床,到院子里坐上轮椅时就已经明白,自己快不行了。
云意听完话身体一颤,眉头渐渐皱了起来。她重新戴上了斗笠,想遮盖自己的慌张,她好像明白过来这些年来,自己的父亲和......这些年来,他们一直在骗她!并不是京城容不下秦家人,也并不是大伯疯了,而是他们自私地逃离了这一切。
只不过,他们不想把错误延续在云意身上。又或者,秦适一直想回到京城,所以他身上不能够有任何污点。
长久的沉默过后,云意抽泣了一声,带着哭腔问:“我是爹爹的累赘吗?”
“不......不!”秦由大喊一声,从轮椅上跌倒在地上。小道士从外面冲了进来,秦由瞪大了眼珠,气息已经非常孱弱。
“你对他说了什么?”小道士扫了云意一眼,带了几分怨恨,“他快死了你不知道么?你还说话刺激他。他不过想见见自己的亲侄女,你父亲是个没心肝的,一直拦着他,我实在看不过去,你们这些人......唉!”
秦由被小道士拖到床上躺着,院子里忽然传来脚步声,有人在门口放下了背篓。云意回过头,只看到秦适一言不发盯着自己。他的眼中有震怒,转而变成了一种惶恐。
“快来呀!他要咽气了!”小道士高声喊着。
秦适连忙跑到了屋子里,跪在了床榻前抓住秦由的手。秦由费力地瞪着云意,而后目光落在秦适脸上。
仅有不舍,再无其他。
那只手紧紧抓了秦适一下,最终如同断了的弦啪嗒一下失去了所有力量。秦适将脸埋在那只手上,呜咽地哭起来。
“兄长,兄长啊!你怎么舍得离我而去!”
云意站在一侧,过了好一会儿,她挪动了已经有些僵硬的身体,俯身拍拍秦适的后背,“父亲,节哀。”
其实她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本能地送上安慰。
秦适哭了许久,回过神来才发现云意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小道士说李大夫那边已经谈完了,还是他将云意送出去的。
“他们在房里谈了什么?她离开时有没有同你说什么?”秦适揪住小道士的衣领问。
小道士撇撇嘴,梗着脖子说:“我怎会知道?”
秦适一把推开了小道士。
“不过,她出院子时问我,为何你兄长能让我这么听话,我就如实跟她说了,这个道观是你兄长出钱盖的。”
正往外走的秦适转过身来,一脸愁容,“你说什么?”
看来这件事他也不知道。小道士退到门边,手扒拉在门板上,探出一只脑袋来:“我且去跟吴观主说秦施主已经逝世。”
“他既能出钱盖了这个道观,难道就没有留下钱财予我?”秦适又上前一步问那小道士。
小道士摇头笑笑,正这时吴道长从外头走进来,看起来是已经在外头听了一会儿两人的对话,他对秦适说:“秦施主来时就说过要葬在此地,位置都已选好。你与我们将丧事办妥了,也速速下山去吧。”
秦适听后又气又伤心,他这个糊涂大哥,都尽做一些糊涂事。就算再怎么怨恨他,也要留些银两给他上京用吧?这下他还怎么去赶考!若是不回去,又怎么能完成父亲的遗愿,给秦家正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