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京城的第一晚,云意和秦适因为屋子里老鼠成灾,只能爬到房顶观星。这处宅子不可谓不好,只是总会听见夜猫叫春的声音。而且周围的人都紧闭门户,连门前挂着的灯笼也不点灯,黑漆漆的一片,放眼望去,这一片低矮又建得乱糟糟的屋子,横七竖八地像一座座坟墓安静地立在地面。
云意从来没有觉得夜晚这样漫长过,大概是心里还因为母亲的事情对秦适带着一些没来由的厌恶,所以他们父女不曾像以往一样谈天。幸好天气已经不算太冷,熬一熬也总算到了天明。
“这晚上怎么都听不到鸡打鸣?”秦适晃晃酸涩的脖颈,慢慢站起来,他伸了个懒腰,转头对云意说:“我们去市集上吃个早点,顺便采买一些东西回来。”
云意就着扶梯慢慢往下爬,“我先去院子里打盆水洗漱一下。”
她很在乎这些,当然最重要的是,她怕在街上突然偶遇陆洵。
所幸担心的事情并未发生,吃早点时秦适打听了一下陆家的商铺,一问就问出来了,原来陆洵的丝绸生意已经做得很开了。
秦适问云意:“是现在就过去找他还是?”
“先去找他将正事说了吧。”
虽然她现在的样子未免有些狼狈,但事有轻重缓急。只是越往铺子的方向走去,云意的心就越慌乱。
事态到如今已经有了清晰脉络,她不得不开始思考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到了,就是这儿。”
秦适的提醒把云意飘散的思绪拉回大半,她鼓起勇气往里面走,但却没有见到陆洵。
“少爷出门去了,一时半会儿怕是不会回来。”掌柜的说话时眼睛并不看二人,还在摆弄着柜台上的算盘,屋子里两个伙计也在接待三五个妇人。这里看上去一切都很好,却不是像欢迎他们来的样子。
“麻烦你转告他,家中有急事,请他务必速回。”出门之前,云意又回头叮嘱一番,见掌柜的不回应,她压着火气继续说:“明日我还来。”
掌柜的终于抬起头来,他直白地说:“嗨呀,你还来,你还来干什么?我们老板说了,只要是老家的琐事,一概不理。”
云意冷下脸来,声音没来由放大了几分,“琐事?亲长去世也是琐事吗!”她说完后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看着店里的人都朝自己投来奇怪的眼神,马上将身子侧过去半寸,似乎这样可以缓解尴尬。但她又想,自己又没做错什么,也没必要不好意思,因此又重新摆正了身子,“你究竟是为陆家办事还是为陆洵办事?”
“云意,我们明日再来。”
秦适在两人即将爆发争吵之际将云意往外拉。后来去买东西时,她都心不在焉地,秦适再同她搭话,也只是淡淡定应几个字。
两人回到积尺巷的家,刚要进门,迎面走来一位年过半百的妇人,神色凝重地上下打量他们,错身而过之后,她似乎犹豫了一下,定了定身,最终往回来叫住两人。
“哎,二位吃过了吗?”
秦适见四周没人,料定这妇人是有意跟他搭话,便笑着回道:“刚住进来,还不曾开火。”
不过妇人却没有回以笑容,反而又凑近了些,用一只手挡住嘴角,悄声地说:“你们还是早些搬走吧!这屋子总是死人,前后已经死过五六位了!本来空置了有两三年了,你们却租来......”
云意听后心里咯噔一下,秦适也难堪地收住了笑,他对着妇人拱手致谢,耐心解释道:“眼下却不知道去哪儿住,未曾找到活计。管它活人死人住的地方,且囫囵住着吧。”
“唉!”妇人同情地看了一眼二人,隔着一座房子外有呼喊声,似是在唤谁,她连忙苦着脸朝那边去了。
云意推开门,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一堵泥墙,墙面上依稀有一个门的轮廓,但是被堵上了,看来谁也不想再面对这座房子。怪不得这条路连走的人也几近没有,估计都觉得这里是座阴宅而不敢经过。
“看来‘无商不奸’这句话今日是应验到我们头上了。”
秦适刚说完,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下意识想要找补。“当然,陆洵肯定跟古老板是不一样的。那小子看上去干干净净,完全不像是会使坏的那种人。”
云意笑笑,不予说评。
“丫头,我怎么觉得你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呢?有些说不上来。但她似乎比以前爱藏心事了。秦适有些暗自责备,觉得自己缺席了云意生命中许多重要的时刻。
“人总是会长大的。”她这么回答。
天色暗沉下来,秦适让云意在院子里歇着,自己在屋子里头打扫。这座屋子只有一间堂屋和一间正屋,开了门就是堂屋,秦适在堂屋地上用院子里的干稻草简单铺设了一张床,把买来的两床被褥都给了里头睡觉的正屋。
“父亲,你难道睡在草垛子上?”
“我怕你睡不习惯这种床。毕竟之前在陆家睡的都是好床。”
“人生中十来年都是睡草垛子铺成的床褥,也不是非得睡在棉被上。这一床你拿去盖吧。”
“好。”秦适接过被辱,又重新给云意铺了床。其实她一直都没有变吧,她只是长大了,成为了一个想有自己话事权的女子。
第二日,秦适去外头找事做,云意仍旧去了铺子上,但还是没有见到陆洵。回来时照例撞见那位妇人,她还热情地对人家笑笑,妇人这回手里抱着一盆洗好的衣裳,看来这条小路的尽头是一条贯穿积尺巷的小河道。
云意将换下来的衣裳也拿到河道里去洗,她没做过这样的事情,但见河边有三五闲聊,跟她一般大的小妇人蹲在平整的石块上洗衣,拿着棒槌敲打衣物,也与她们借了一根,有样学样地敲打起来。
“咦,你是新搬来的吗?看着面生。”
“你的手这样细嫩,怎么做这样的事,而且这衣物看着也不脏,还是不要捶了。”
云意很快和她们熟络起来,知道了其中有一位还未出阁,另外两位已经嫁人生子,不过她们听说她租住的地方,又不免也露出了和那妇人一般同情的目光。
“其实并没什么奇怪的,只是鼠患成灾,这几日被我父亲捉干净了。我们收拾得还不错,来坐坐,继续听我说说杭州城的事情?”
几人面面相觑,但其中一个胆大的答应了云意的邀约,另外几个也立刻附和着要去,于是云意在这里交上了这几位朋友。
“云意,你应当去捉只狸花猫来养在家中,这样再也不用捉老鼠。”那位未出阁的施良玉刚进门时这么说。
“那等过些日子,父亲有积蓄了,我去集市上买一只来好了。”她回。
良玉立即道:“这倒是不必买,正好我外祖父家上月刚生一窝小猫,他养着还嫌热闹,要送也暂时送不出,明日我带你去抱一只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