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内,两人沉默多时。
南笙已大略知晓昨日之事,沈轻尘了结那几个逆贼,也算得上是当机立断,但他如此明目张胆地昭告魏王,又是为什么?
青州案的风波,显然还未过去,听丫鬟们所述,昨日席面上的人,并没有预料中那样多,有些是礼到人未到,有些甚至连送去的拜帖都被原封不动退回。
当然,其中不乏有的齐人看不上她这个南夏的公主,有意借此敲打南夏旧臣,故意冷落沈轻尘。
这两相比较起来,两人竟是倒霉到一处去了。
一想到马上要进宫,南笙心里就堵得慌。
见沈轻尘还在闭目养神,她掀开车帘一角,低声问:“花楹,还有多久能到?”
主仆俩眼神一碰,花楹会意,将手上的食盒递了上去:“快了,再拐过一条街,就是宫门口了。”
南笙收回身子,见沈轻尘依旧闭着目,翻开食盒,拿出一个小瓶子,打开上头的塞子,匆忙饮下一口,又拿起一旁的醉酥嚼上一阵,再用香甜的桃花酥掩盖口鼻中的味道,最后拿起火折子,点燃了一小段线香。
放下食盒,耳边传来一声轻哼。
“殿下久在宫闱,面见帝后这样的事,不该早就习以为常么?”
南笙沉住气,睁眼说起瞎话来:“侯爷有所不知,我们南夏当初立国,皆因盛产稻米,粮资充盈,百姓安定,家国才得以安稳。因此,后世之人,无论君主还是臣民,皆十分尊崇这稻米,尤其是这南夏的米酒将月白,更是人们祈愿祭祀时,必不可少的贡品。
后来渐渐的,就有了一项俗礼,为民者必得以此酒洗却身上的污垢,才可面见天子皇妃,否则便是大不敬。”
沈轻尘静静听着,很自然地拿起一块醉酥尝了尝,但很快放了回去。
“味道如何?”
他又接过她手里的线香:“我不善饮酒。”
随即看了看她:“公主不必觉得自己是旧国之人,便担心帝后会为难于你。天下之民,所求所愿的,不过是安稳两个字,无论是从前的南夏,还是如今的大齐,民众望着的,终究是同一片天,同一方地。
万物本就新旧更替,不断轮转,天道如此,世间之道自然也是如此。圣上入主宫中,留下一大半的南夏臣子,为的是顺应民心,如今公主甘愿下嫁于我,所促成的,同样也是这份安定。”
“我知道。”
南笙心里很矛盾,并非出于害怕,更多的是担心故地重游,自己会被各种心绪所裹挟,免不得失了分寸。
说着话,已到宫门口,李少监已早早候着了,南笙下了车,才见一旁另有两顶轿子。
“公主殿下,侯爷,请吧。”
李少监依旧躬着身,原先垂在身侧的银质腰牌,如今已换成了象牙牌面,南笙和气:“几日不见,该给公公道喜了。”
李公公眼睛一亮,嘴角泛上笑意:“都是皇后娘娘垂爱,也是托了殿下的鸿福。”
见南笙的眼神依旧落在一侧的轿子上,李公公低声提醒:“魏王和王妃也到了。”
南笙心里有了数,刚想拿下手上的镯子赏给他,又想起他是皇后贴身的人,过于亲厚,只怕反而有刻意讨好之嫌,因此只是微点点头,也算谢过。
又是这条狭窄偏僻的甬道。
轿子不比马车,只可供一人独坐,虽处处都是精雕细琢的工艺,可也似箱笼般叫人透不过气。
南笙掀开帘子,高高的宫墙将头上的天生生劈成两半,偶尔走到一些路口,能遥遥望见穿梭在宫道上的宫人和太监。
到了第三重门,一个身影一晃而过,忽又停在那里,回头望过来。
南笙紧靠着轿子,同样也看清了他的愁容。
两人遥遥相望,却又无话可说,本以为只是擦肩而过,谁知李公公见了,忙叫众人停下。
“桓王殿下,今儿个怎么大老远绕到这儿来了?”
江湛紧抿着唇,好半晌,才低沉着嗓音道:“本王方从椒台殿出来。”
“公主殿下正陪着夫君去见娘娘······”
李公公说着,看向南笙,这便是给了说话的机会,南笙故作轻松,招招手:“十一叔,过两日我们回去看你。”
江湛挤出一丝笑意,说了句:“好。”
便看了眼李公公,转身走了。
南笙谢过李公公,放下帘子,好似溺在河底,心头泛起一阵湿冷之意。
曾有无数次,她便是一次次骗过守门的侍卫,偷跑出来,到这里等江湛下朝,有时候能等到,有时等了一日都见不到,后来他说,每隔七日两人才可见一面。
自此之后,人家数日子都是按月,可到了南笙这里,便只有七日的轮转,七日的期盼,七日的郁郁寡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