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里面的绿衫女子突然一拍桌子,手指着那两个獐头鼠目的壮汉,怒叱道:“哪来的下贱丕子,也有脸叫什么杭州双‘侠’,我看叫双‘虫’还差不多,再敢乱看,姑奶奶把你们的眼珠子给挖出来!”
“臭婆娘,你骂谁呢!”
老秦头显然没料到会突发变故,身子往柜台退的同时,他手一伸,就要去拉那年轻客人,声音还颤了一下:“小郎君,这些人吃酒吃多了,看着要闹事,你离他们……”
但他的手,又一次落空了。
早一步退至门帘旁的年轻客人淡声道:“掌柜的去吩咐伙计熬米浆吧。”
说话间,他微垂了垂眼,内心却也浅浅一动。
杭州双侠是一对亲兄弟,哥哥叫伍有情,弟弟伍有义。两兄弟原本仗着一身本事在江南闯荡,日子过得还算惬意。后来撞到了大理寺卿楼挽风手上,被爆出几桩伤天害理的江湖大案都出自这对兄弟之手,一时间,大宋境内到处都是他们的海捕文书,悬赏花红得有千两银子,双侠变双狗,已销声匿迹好几年了。
没想到,竟是跑来了这凄寒苦楚的边境讨营生。
绿衫女子满脸鄙夷,言辞也越发刻薄:“我说两位好好的人不做,非要做恶狗,做了恶狗又不懂得夹起尾巴,偏生还到处乱吠惹人生厌!”
“你……你……臭婆娘,老子杀了你!”伍有义怒急。
他生性鲁莽,这几年被逼得隐姓埋名,远遁他乡,担惊受怕的过日子,早就濒临崩溃,如今被这绿衫女子一激,几年累积的戾气瞬间爆发,当下不管不顾,‘呼’掀了桌子,倏然大跨步过来就准备下杀手。
只可惜他人刚走出两步,锵啷啷一声响,原本放在头陀桌上的禅杖突然横在了他脚边。
那一直在大快朵颐的缺耳头陀斜了他一眼,自言自语般道:“如果我是你,这会会赶紧跪下来,给那位姑娘磕几个响头,高呼三声奶奶,我错了,然后从这里爬出去!”
伍有义闻得此言,面皮紫涨,钵大的拳头一提正待打过去,被边上伍有情一把紧紧捏住。后者一边死死盯着地上的禅杖,一边压低声音急切道:“老二休得胡闹,你且仔细看看那头陀是谁?”
“老子管他是谁!”伍有义面红耳赤,怒骂道,“你放开我,我要杀了他们!”
领桌的襕衫秀才突然发出一阵厉鬼索魂般的怪笑,又尖又细:“成佛成魔,自在由我的无相上人,什么时候也开始变得狗拿耗子,爱管闲事了?”
刚还须发怒张的伍有义一听,愣了一瞬,半信半疑,颤声问道:“老,老大,他说的可是十界凶徒中的无,无相上人?”
原来,当今武林黑/道中,虽门派众多,各有名声。可其中最臭名昭著的,还得是那‘十界凶徒’。他们不是十个人,确切说,十界凶徒只是四个毫无相干的人,分别是无相上人、韶光仙子、勾魂小娘、画命书生。因这几人性格乖戾狠毒,做事不择手段,赶尽杀绝。可偏偏武功不错,惹上他们的人,没一个不落得被屠门灭户,生不如死的下场。久而久之,江湖同道就送了他们一个‘十界凶徒’的名号。
无相上人拿袖子擦了擦油光发亮的厚唇,给自己倒了碗酒,一口饮尽方摇头道:“成佛太苦,入魔难度。都不若做有情人,行快乐事来得圆满自在。”
“做有情人,行快乐事……”襕衫秀才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只怕你这有情人,却是对他人绝情,你行的快乐事,别人只感到痛苦。”
“好说好说。”无相上人摸了摸他那缺了一半的耳朵,哈哈大笑道,“都说画命书生自负盛名,只给美人画影,也只取美人性命。今日突然出现在这北境荒漠,难不成,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还能有美人不成?”
伍有义脸如死灰,声音发虚:“画,画命书生?”
另一位咽了口口水,艰难地点了点头。
两兄弟对望一眼,又扭头看了看一旁的绿衫女子,见她依然端坐在那里,娇俏的芙蓉脸怒气未消,竟比刚才还多了几分生动颜色。可除此之外,不见惊讶,更无所谓畏惧、害怕,威震江湖的十界凶徒之无相上人和画命书生的名号,对她来说竟似根本不值一顾。
——她是谁?难不成他们是一起的?
兄弟俩心中一沉,而后又对望一眼,默契十足‘啪’一声就跪下了,磕头如捣蒜,颤声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污言秽语冲撞了两位爷爷,求爷爷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二人狗命吧!”
绿衫女子见二人如此贪生怕死,阿谀卑劣,忍不住厌恶地啐了一口,讥讽道:“这般下三滥行径,还有脸自称双侠,我呸。”
画命书生尖声尖气道:“你二人又没开罪我们,拜我们作甚?”
伍氏兄弟一听,立马跪着身子一转,啪啪扇了自己几个耳光,哀嚎道:“奶奶,我二人有眼无珠,不识玉人,求奶奶大发慈悲,大人大量,高抬贵手,饶了我二人狗命吧!”
绿衫女子气急:“你叫谁奶奶呢!”
二人心中顿时叫苦不迭,他们爷爷奶奶的乱叫,本就只为活命,哪曾想过这其中的隐意,当下张口结舌我了半天,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绿衫女子白着一张俏脸,冷笑道:“如此有眼无珠,留了何用,不如本姑娘今天就帮你们挖了它们!”
言毕,她两指成钩正要出手,那一直默默坐着喝茶,带着帷帽之人慢慢将杯子放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