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
空寂死静的天地间,暖阳下,潜伏着躁动和骚乱的山风里就只剩下一种声音——车轮碾过坚硬地面,留下微痕的声音。
碌碌而至,轧然而止。
众人屏息注视着悄然而至的一行几人,还有那张突兀的轮椅。
为首的是个宽袍大袖,披发簪花,又文静又害臊的青年,他一进来,便怪难为情地笑了一下,细细声道:“我们不是来讨债的,我们只想向温侯爷要个说法。”
殷小刀侧过头,忍不住拍着手笑道:“哎呀呀,想不到少主一死,我眠花宫立马成了美饵,连大寺卿都亲自登门了。”
她话一出,群雄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大寺卿?可是金陵楼家来人了?”
“嗯,被称为大寺卿,该是楼挽烟的哥哥楼挽风到了。”
“楼挽风?可是那位二十岁得势,短短几年升任大理寺卿的殿前红人,楼挽风?他来了?怎么看着那么年轻?”
“不是,楼大寺卿是最后面那位。他身旁两位都是孤竹墨家子弟,说话的是号称‘无法无天’的第五。还有那稍微年长一点,给大寺卿撑伞的,是他的师兄,‘没心没肺’慕容,这两人几年前做了不少大案,后来犯在了楼大寺卿手上,之后便做了法司一直跟随左右了。”
“哦,原来如此。能收服得了这俩尊瘟神,这楼大寺卿的手腕,可见一斑。不过传言中,楼大寺卿不是个翩翩世家公子吗?怎么是个白发老头啊?”
“你不知道大寺卿有病?他是白子啊!”
“啊?这……”
“况且,你仔细看,那可是个老头?”
仲春明净而懒散的阳光下,楼挽风静静站在特制油纸伞下,梨涡轻现,束发挽髻,衣着普通。可……
好一副惊人美貌!
更让人心悸更耀目的,便是他不笑时,隐在眉宇间那一股不事诸侯的傲气,而这傲气又因着他那欺霜胜雪的三千白发,更多了一层落寞出尘之感。
李若书看了看落寞惊艳的楼挽风,再看看轮椅上的少女,惊讶之色一闪而过,而后用他一贯浪荡荡的语调道:“总算,人都到齐了。”
殷小刀一双美目也在楼挽风身上凝视了一阵,淡褐色眼珠一转:“大寺卿此来,难不成也要把楼大小姐的事算我眠花宫头上?”
楼挽风平静地道:“也是也不是。”
轮椅上的少女突然说了一句话:“我知道谁杀了楼大小姐。”
“当日追杀温少主和楼大小姐的人虽然黑巾蒙面,藏形匿迹,但世上最难隐藏的便是武功路数。太极剑法虽然是武当派的入门功夫,但能把太极剑法练到避繁就简,剑如飞风的俗家弟子,便只有‘缥缈剑’简独行。至于江湖上‘龙门十三锏’练得好的,也是屈指可数,这其中最出名的,当是‘赛孟尝’秦祖。追杀他们的,还有大怒神拳孙有七……不过他们都死了。”少女如数家珍,接着道,“另外一人,便是‘一人一刀,一刀一命’的孟宗书了。”
少女一席话,众皆哗然。
“孟宗书?他不是早就退隐江湖了吗?”
“对啊,孟前辈一代宗师,向来持正行侠,怎么可能做那蒙面杀人的下三滥勾当?”
“就是,况且这小娘子年纪轻轻,怎么可能认得孟前辈,简直胡说八道!”
“不过,这小娘子可是跟着大寺卿来的。大寺卿经手大案要案无数,若没有点真凭实据,断不会任由这小娘子胡言乱语,败人名声。”
“哎,你们说这小娘子到底是谁啊?能从孟宗书手上救人?我看不像!”
“当然不是她,你没看她是个残废吗?站都站不起来怎么可能……”
说这话的原本是酩酊派的一名异姓弟子。
酩酊派本是长江三十六水道一个不起眼的小帮会。
前几年,在现任帮主沈莳商、大相公沈莳清和大管家沈踏香的统领下,东征西伐,风头日盛。
之后酩酊派又投靠了章相,仗着朝廷支持,终于取代了日渐式微的长江四大家族,并有一统三十六水道,号令东南两海之势。而随着酩酊派日渐壮大,帮内弟子恃势行凶,行事日益嚣张狂妄。而今能跟随内苑大掌柜前来拜贺的自然也是帮内翘楚,平日里在帮内威风跋扈惯了,说话自然没有遮拦。正低声交谈间,一直垂首站在楼挽风边上的青年忽然抬头,看了他一眼。
那弟子呆了呆,后面的话便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青年长得很好看,但和楼挽风那能伤人的美貌,李若书蕴着狠带点荡的俊秀不同,他好看的……
很复杂!
斯文、谦恭、温润……看多一眼,神、态、行、貌、体、情便多一分别样的好看。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说的便是他吧。
此刻这温润如玉的青年已无事一般蹲下身子,很温柔地拢了拢少女腿上的绒毯,温和问道:“没事吧?”
少女浅浅一笑,摇了摇头,接着道:“只不过真正杀死温少主的,却不是他们。而是一种暗器,或者说,是一种毒:金风玉露……”
她话还没说完,人群中已疾步走出一人,激愤之色溢于眉宇间,边走边喊:“哪里来的野丫头,在这里胡说八道,血口喷人!江湖中人都知道,金风玉露乃百年前我唐门先人和云南司家合力研制,一共才两个。一个已被‘星霜十二司’的司星竹摧毁,另外一个一直是我门中不传之秘,只有家主才有资格拥有。而且金风玉露若不配合唐门内功‘落尘心法’,根本和废铁无二。如今你说温少主死于金风玉露,可是要把这事赖我唐门头上?”
他越说越怒,人刚走到少女面前,便呛啷啷一声拔了腰袢佩剑,而后他手腕一翻,出剑!
其实他也就是想要吓唬吓唬这个残废丫头,然后再声色俱厉地教训一下她,怎可如此轻重不分,胡言乱语。
当然也要适当警告一下她:若再敢乱说一字玷污他的师门,他就要不客气了。
所以他一边出剑一边叱道:“小丫头,你……”
后面的话他便说不下去了。
第五出手时依然羞涩,腼腼腆腆像个初遇情郎心如鹿撞的小娘子,杀气少赧色多。
但他动得极快。
快而优美。
他明明在楼挽风说话时,已退到了他身后,甚至离那名温润青年都还有一丈距离。突然间,他往前迈了一步,只一步,人已到了那个唐门弟子跟前,然后他出手。
楼挽风依然落寞站着,不经心道:“小五,不可伤人。”
好戏似乎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