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却邪没有回答。

午后暖阳很静，远处的海棠花清丽依旧。

地上有翻洒的残羹，花错躺在院子一角，眼神散乱，七窍俱血，十分狰狞，手足有微不可见的痉挛。他肚子涨得很大，外露的皮肤薄得像一层胎衣，隐透着一种暗绿色，下面充血贲张，密密麻麻的青筋好似在大力绞扭，随时都会破体而出。

“这样子，真是丑……”温却邪蹲下身，俯视着花错猩红一片，似兽非兽，全不见生之欢喜死之痛苦，毫无活意的眼，微微一哂。

他在说这句话做这个动作时，依然懒散慵倦：“这么丑的东西，李若书到底为何执着了那么多年呢？”

花错茫然散乱的瞳孔忽然缩了一缩。

“嗯……”温却邪目光跟着一动，默了一阵才倒提起花错的一条腿，边拖边语带讥诮道，“你对他倒记得深刻。”

祛毒的过程漫长而险象环出。

花错在花佳人用金针解散他全身气血后便似醒了几分，等温却邪用锦上添花，逆转十二经脉走向，移穴换窍，以内力把蛊虫疏引至他头顶百会穴时，他失神的瞳孔如猫遇艳阳一般缩了起来。

花佳人敛了敛神，手执一枚锋针迅快地直刺而入。

“不要分心。”她一张俏煞的小脸苍白如纸，但握针的手又快又稳又准，说话间，第二枚、第三枚锋针已悉数刺入。

花错那失神的双眼陡然暴睁，狰狞狞一片猩红，而他头顶金针四周已有腥湿的黑血渗出。

“扶他起来，等下我会刺穴璇玑、紫宫、膻中、鸠尾以及身柱、至阳、脊中，这中间烦请侯爷同时从气海穴、命门穴输入内力，设法护住他一口元气，等我拔针后，再用内力助他解开被封的穴道。”花佳人郑重地道，“记住，拔针后你们只有半盏茶的时间可用来逼出蛊毒。这些蛊虫本就难以收羁，若是不能一次逼出，必定反噬，那时候，恐怕……”

温却邪依言把双手贴上穴位，一碰到，花错全身一阵搐动，那暴睁的双眼忽然又睁了一睁，有血珠滚落。

——书文中那些青皮青面，狰狞可怖的恶刑鬼判，大抵就是这个样子吧。

“阿兄！”花佳人看着痛不欲生，几欲昏厥过去的花错涩声道，“我刚才把你全身气血打散，侯爷又逆转了你全身经脉走向，此刻你血脉逆行，穴位偏离，若强行聚气肯定痛苦万分。但若不如此，就逼不出那九条成形蛊虫。接下来，侯，侯爷会替你护法，剩下的只能靠你自疗，迫出蛊毒了。”

——这中间，若是因为一时熬不住那千针万针，火焚刀剐的痛苦，内息走岔；或者因为护法不力，导致肺腑经脉受损；或者因为心痛神驰，走火入魔……不管哪一条，都必死无疑。

“你这兄长，倒真能熬。”温却邪盯着全身依然搐动不止，但眼色已渐有活意的花错哂笑了一下，语音忽然带了点稚气，“听说女子分娩，那痛苦如钩肠剖腹，是不是便是他现在这样？”

言笑晏晏间，他贴着花错气海穴的手指忽然瘙了一瘙。

花错：“……”

花佳人：“……”

花错扭头，一口咬了过去。

——这样子，不像女子，倒和疯狗一般无二。

咬在温却邪肩膀上，接着用力一扯，‘嘶’一声，那黑缎铺面，销金镶华边的玄衣被硬生生扯破了一大爿，这还不止，扯完衣服后他还向温却邪龇了龇牙，嘶吼了一声，又准备一口咬过去。

温却邪一头撞过去时，额上碎发飘起，刚刚还很多情的眼睛绽出一种狠色。

他的眼睛，有过熏风弄色，有过懒散厌弃，但更多的时候，是铺满了春色的多情，像现在这般狠意逼人，却是从未见过。

“你是狗吗？这么喜欢咬人。”温却邪望着被撞得五官挤到一起，黑血横流，脸肌扭曲，更显恶形恶相的花错，淡淡语气中带着冷意，“再乱咬，我宰了你。”

花佳人倏然变色，正张口，只听得‘噗’一声，屋里顿时腥膻无比，一种特殊的夹杂腐尸、死鱼的腥臭味，令人捂住口鼻都忍不住作呕。

紧接着，‘啵’、‘啵’……‘啵’，‘啪’、‘啪’……‘啪’几声，花错头顶百会穴好似接连飞出几物，似有若无，似无形又有形，刚激射而出，立马化成一滩脓血，滴落在竹榻上。

恶臭更是浓烈。

原来，俩人竟已在言谈间成功逼出蛊虫。

花佳人看了看额有微汗，玄衣若湿的温却邪，这才舒了口气。而后盯着榻上的脓血滩，轻轻数着：“一、二、三……八……八……怎么只有八只？”她脸色又陡然变白了了，连一向形色绝艳的嘴唇都失了血色，还止不住颤抖，“不是说是九条，怎么只有八条，怎么会……”

“……无妨。”接话的是花错，虽然声音嘶哑，气息似断若续，仿若濒死之人，但确实能言语了。

“可是……阿兄……”

花错神智尚未完全清醒，但在恍惚错乱中，他依然安慰了一句：“不碍事的。”

“我现在看你却是碍眼得很。”温却邪截了一嗓子，语音冷淡。他说这话时，已然缓缓起身，抱肘站在那里，望定花错。

以一种漠然侵人的眼神，像是静静看着一个死人。

花错七零八落的脸看不出表情，他只道：“……多谢。”

“免了，别忘了你的承诺。”

他又加了一句。

“还有，我饿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