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皋涂镇正式开沽煮酒仪式表演,时间刚好酉时。
今年的春日好像来的格外早,连花期都提前了十来日。
皋涂镇郊边皋涂山上,艳杏烧林,芳菲成屏。紫藤花开如瀑,黄木香如火如荼。这本该是百姓踏青出游的好时节,但这天镇上百姓却一致抛下了平日最爱的赏花探春,而展开另一桩赏心乐事,那便是聚集在皋涂镇镇中心,观看开沽煮酒仪式表演。
此时正黄昏,四翁楼所处的九如街上,里三层外三层站满了看热闹看表演的市民。
花错本不愿让花佳人也参与其中,毕竟人潮汹涌之下,很难保证一个行动不良的小娘子的安全。但花佳人有时候极其叛逆,越是不让干的事越是干得起劲。你跟她凶,她便露着笑靥,软着嗓子唤阿兄。花错也实在没辙,只好早早推了她在四翁楼门前等着。好在本地百姓热情淳朴,再加上这二人玉刻般的容颜实在秀绝,大家不自觉就远离了几分,只偶尔投过来一些或惊艳或好奇的目光,偷偷打量一番。
随着锣鼓声越来越近,九如街和秋水巷两街交汇处,出现了一支几十人的队伍。
打头的是由一队壮汉扶着行进的几个‘布牌’,由大长竹挂着三丈余高的白布,前书‘喜西子不颦眉’,后书‘饮四翁错认水’,另有一个写着‘名驰天下,味压江南’。
跟在那布牌后面的,便是一辆簇五彩小旗,负雕鞍花鞯的牛车,车上装有一大鼓,还有一个假面披发跣足的汉子,双手各执一鼓槌,摆动着矫健的身躯边击边舞。再之后就是一队裹曲角幞头,带花脸面具的乐官,有随身携大铜锣的,有敲击腰鼓的、有吹觱篥笙箫的、还有弹琵琶箜篌的,进三步,退一步,一路锣敲鼓打,响彻云天。
花佳人忍不住赞叹道:“阿兄,你看那八仙道人,装扮的好像啊!”
“哇,那几个手擎花篮和笼仗的小女童子,可真像观音座下的玉女下凡呢。”
“还有那些带珠翠朵玉冠儿,穿销金衫儿的女娘可真漂亮!”
花错有点不明白:“漂亮?”
“是啊,真漂亮啊。”边上几个豆蔻年华的小娘子也忍不住赞羡道,“那可是江宁府的官妓,官老爷们专程请来的呢。”
花佳人问道:“最后那两位着乾红大袖的,也是江宁府的官妓吗?”
“是呢是呢。”
“我娘亲说那是什么馆的行首,专门伺候官府大老爷们的,平日可是看不到的。”
“难怪,要不后面怎么还会有卫护呢。”
“哇,她们的耳饰怎么那么长啊,都垂到肩膀了呢。”
“我觉得她们的衣裳好美啊!”
“快看,来了来了!”
花佳人忍不住问道:“什么来了?”
一个小娘子遥指道:“送果子蜜饯和劝酒的郎君啊!”
“四翁楼的错认水,平日里可要七十二文一壶,今儿个却是能免费品尝呢!”
闻言,花佳人轻轻扯了扯花错的袖子,小小声道:“阿兄,等下我们也尝尝可好?”
花错惊讶:“刚才不是点了吗?”
花佳人道:“那可不一样。”
花错不解:“这有啥不一样的?”
花佳人一脸正经道:“这个比楼里的好喝。”
她这一说,花错尚未回应,边上那几个豆蔻年华的小娘子叽叽喳喳接上了话:“小娘子你说的可对了,我也这么觉得。”
“就着美色下酒,当然比单纯喝酒好喝啊!”
“所谓酒不醉人人自醉,可不就是这个理?”
“那今年的酒肯定是最好喝的。”
花佳人奇道:“这又是为何?”
“那当然是……”几个小女娘你望我,我望你,又望望花错,嘻嘻哈哈笑得更欢了。
花错有点啼笑皆非,可因为得宝儿兴致奇高,他也只好干咳一声问道:“那这个劝酒可是有什么讲究?”
几个小娘子羞得粉脸生红,你推我,我推你,腼腆半天,才有一人稍稍往前挪了一步,然后细声细气向二人解释道:“讲究倒是没有,就是……”
少女心思,即便鼓足勇气,依然不敢直视那让她们芳心如小鹿乱撞的青年,那语音更似莺啭,比蚊子还轻。
花错不得不靠得离几人更近了点。
春日夕阳如锦,斗转阑干,光线依然明亮,落在几人身上,染就一身如画轻红。潇洒和风扬起他们的长发和衣袂,沸天箫鼓中,这一角风景,十分引人遐思,让隔街相望的胡不归酒肆二楼一厢房窗前,远远望着这边的人,忍不住玩笑了一句:“哈,没想到,花错还挺讨女人喜欢。”
他边上头戴帷帽的人已默立良久,闻言问道:“你看他们,是不是玩得很开心?”
刚说话的人不解,但依然答道:“这小地方难得有这么热闹的庆典,开心是必然的。”
“是吗?”戴帷帽的人忽然抬手,一指发出。
街上意外顿生。
那其中一根三丈余高挂了‘布牌’的大长竹好像被人拦腰砍断一般,喀喇喇地倒了下来。‘布牌’上挂着的白布犹如张开巨翅的鲲鹏大鸟直往下冲泄,急砸而下。
那扶着‘布牌’行进的三五壮汉完全没经历过这般意外,一下子全部呆住了。
‘布牌’砸落的方向,正正对着四翁楼,以及楼前的人群。
这若是一般时候,楼前无人或仅有几人,最多也就砸坏些屋檐梁檐。可如今这样千人万众的时刻,下面密密麻麻全是看庆典的百姓,只要一人惊呼奔走,整个人群就会出现骚动,年弱体衰的若是被推搡在地遭遇踩踏,完全不敢想象那将是整样的人间地狱。眼见楼前的人群就要被‘布牌’所伤,忽见一青衣人‘飕’地一声,冲天而起,身形如一道纵横剑气,高飞二三丈。而后他双腿凌空一剪,左脚踩着右脚背,右脚又踩左脚背,步高一步又跃上丈高的同时,他一手拉住竹上白布,用力往上一提,等到长竹和地面垂直,他高喝一声“散开”,然后足尖往竹竿顶上一点,‘啪’一声,长竹被他一踩,硬生生直插入地面。
白布迎风而动,哗啦啦微响,长竹居然还未裂。
花错身体徐降的同时,已霍然扭头,双目沁出戾气,厉芒陡射,直盯住与四翁楼隔街而望的胡不归酒肆。
“啊,好像生气了。”戴帷帽的人轻笑一声,他目之所及,便是那十分引人遐思的一角风景,只不知他看的是谁,说的又是谁,“果然,还是笑起来比较招人。”
“……”
“走吧。”
“啊?”
“都被发现了还不走,等下要是他一枪搠过来,我可救不了你。”
“……又不是属下打断的‘布牌’,为何他要寻属下晦气。”
“难道他一枪搠过来,你不帮我挡着?”
“……”
*
花错因被街上人群阻了一阻,等他带着花佳人进入胡不归酒肆时,早已人去楼空。
厢房门大开着,里面的布置简单朴实,干净舒适,置于正中的饭桌上还留有一些残羹冷炙,除此之外,还有一股似曾相识,冷冽而疏薄的味道。
有酒味。
有春风酝染的花清味。
欲说还休。
呵……
此时,花佳人却发出一声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