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林亭鹤缓慢重复一遍,被气到发笑,“我要是不下来,你准备瞒我多久?”
羲泽缩起脑袋侧过身,随便抄起一张金页看,不吱声了。
林亭鹤跨步挤到案前,一把将金页连带羲泽的手强摁到了桌上,盯着羲泽道:“说事儿。”
“亭鹤……”羲泽喊了声,见林亭鹤不动只好自己松开金页。他身子后倾靠到椅上,局促的神色眨眼间如潮水般退去。
少鲛王微微垂首,敛着眼注视那只在玉桌金页衬托下格外白皙细腻、筋骨分明的手,低声道:“这是鲛族和宸朝的事。”
——你不必插手。
书房一时静了。
少鲛王视野中摁着金页的手一动不动。他胸腔里不由挤出半声笑,别开目光起身准备离开,却见那只手上青筋忽绽,下一瞬就以捉龙擒蛟之势卡住了他的下颌。
羲泽登时悚然抬手去挡,但爪尖都弹出来了的手生生止在半空中,任凭林亭鹤反手卡着他的脸扳起……一压,两人挤挨站在案后对视。
“羲泽,”林亭鹤连名带姓地喊,抬睫锁住羲泽的眼睛,“再说一次,这是谁的事?”
他语气冷硬,透乌的眼睛却似乎闪过水光。
羲泽无声张张嘴。他挪不开眼,脸上还气势渊渟地僵着,目光恍了恍,再开口就没了气势:“……是我们跟宸朝的事。”
林亭鹤满意地收回钳住羲泽下颌的手。他眼睫轻缓一眨,眸中顿时清凌凌一片,哪还有什么泪花儿。收了神通的林仙君捋平衣褶抄起手,后腰往玉桌沿上靠,扬了扬下巴,颐指气使道:“说说情况。”
发现自己又被哄住了的羲泽不由哽住了。林亭鹤发觉他目光幽怨,微微眯起眼,竖起单指往外划了道坚决的横:“反悔免谈。——赶紧的小王君。”
说话间,林亭鹤靴尖轻轻踢上少鲛王腿侧。一人一鲛又无声对峙几息,羲泽眸光闪动,最终叹了口气,开始对林亭鹤长话短说。
·
宸历一千零三十年秋,鲛王府。
符泽正泡在后府冰池里批金页。
雕饰简朴的冰池方圆约有三十丈,用阵法引了九海深处冰山的活水,泡之能令鲛养身静心。御赐鲛王府没这待遇,这冰池是符泽上任后自掏腰包用空间阵法搬到后府芥子境中的,平素她习惯在这里批金页,三百余年如一日。
符泽半身躺靠在池边,肋部以下浸在水中,两叠金页左右齐整摞在她身后。她一手捏着金页扫视,一手支颐思考半晌,探指在金页上刻了几字当批复。
符泽头也不动,反手将金页放到肩后“已批阅”那叠中,闭着眼从“候批处”摸了一张回来。刚把金页摸到手,她忽吐口浊气,仰头缓了片刻,这才将金页举至眼前看。
从金页的高度来看,待批阅的金页还有不少。
水下墨蓝渐金的鳞尾有气无力地撩了下水,符泽一半神识透过金页串联起各项事宜,一半神识喃喃道:“这死鲛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符泽状似平静地将这份金页批完放好,面无表情在池边仰躺半晌,忽一个翻身入水在池中闷头摆尾猛游十几圈,水龙卷似的将轻烟袅袅的冰水“哗哗”搅作一团,这才放缓了速度慢吞吞地停回池边,随手拨开了遮住视线的浓密头发。
符泽发丝上的水珠顺着脸颊划过六道涛纹滴落池中。符泽甩了甩头,半透耳鳍一动,似乎听见芥子境外传来了什么动静。她金瞳微眯,转头看向芥子境入口。
狭昼疾步而来,声音紧绷:“王君,宸朝使臣到访。”
……宸使。符泽从池边撑身出水,眨眼的工夫已化作人身披好了长袍。她示意狭昼带上金页,随手系上衣带:“唔。他们这次又想干什么了?”
狭昼顿了顿,低声道:“说来商议年贡。”
符泽动作微顿,原本懒懒垂着的竖瞳轻缩。这停顿转瞬即逝,鲛王轻哼了声,继续往外走,吩咐道:“吾在更衣,叫他们老实候着。”
狭昼抱着两摞金页利落颔首,大步离开传令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