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十分钟之后,又有家长陆陆续续进来。无一例外,都不是季明月等的那个人。
一班的学生看到家长来了之后,就自觉收拾书包去寝室上自习,走读生则去学校大会堂——这是江城中学的规则。
所以,眼下教室里的学生只剩季明月和陈津。
班主任在讲台上看了一眼,视线停留在突兀的两个人身上。他扶了下眼镜框,陈津的母亲在之前跟他请过假,不来也没什么。
那就只剩……他的目光往左边移动:“季明月,你家长还来吗?”
季明月对上班主任审视的目光,脸颊绯红:“应该,来的老师。”少女的语气逐渐减弱,混杂着心虚。
班主任看了下手腕上的表,皱起眉头:“这样吧,你用我的电话给你家长打个电话,问问还要多久才来。老师又不可能为了你一个人的家长耽误时间,对不对?”
“好。”季明月在其他家长的注目下红着脸到讲台前拿手机。
季明月颤抖着手拨通妈妈的电话,听筒里先是传出无人接听的提示音。她不死心又拨,这次是正在通话中;再拨,却只剩下冰冷的关机提示。
那机械的声音一下下刺痛她的心,她忍不住想,妈妈是看到了却不想接,甚至厌烦到直接关机了吧。
季明月捏着手机,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想不通,既然不来,那为什么又要给她希望呢?
明亮的教室里,家长们看着自己孩子的信,边哭边笑。季明月回头,恰好对着这一幕。
她用手擦干悬在睫毛上的泪珠,在心中对自己自嘲一笑——这点普通且纯粹的情感,她居然从未拥有过。
季明月漠然收回视线,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回到座位,把手机还给班主任:“老师,对不起,我妈妈有事,来不了。”
“那好吧,你和陈津快去礼堂上自习。”
季明月点点头,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收拾书包。
她想将桌子上的书塞进抽屉,那封提前写好的信不合时宜地出现在她的视野里。她在心里笑话自己,写了那么多也没人看。
如果有一天妈妈会收到这封信,她只会写一句给她——不能实现的承诺就不要许,妈妈,你是个骗子。
陈津看着女生侧身将教辅塞进书包里,额头杂乱的碎发仿佛在诉说她刚才揉捏眼角泪意的“暴行”。
樱红染在她的卧蚕上,随着她的呼吸轻微浮动。
她又哭了,陈津呼吸一紧。他以前也见过她抹眼泪的样子,只是当时心中只有好奇。
但现在,他知道了原由——她的家庭有问题,心口莫名有些沉闷。
季明月背着书包从后门离开教室,他默默跟在她后面,并和她保持一定的距离。
季明月知道陈津在后面,她突然止住脚步,转身看着跟着她的男生。
两个人相互对视着,眼神没有像以前一样躲闪退缩。
“陈津。”季明月的长发被风吹起,扬向一边。
“嗯?”
季明月鼓起勇气,问出她最想问的问题,语气是她从来没有过的认真:“像你这样的人,心会痛吗?”
陈津往前靠近她,眼角因笑而上扬:“像我这样的人,又是什么人?”陈津向她逼近。
季明月收紧怀里的衣服,后退几步,偏移视线说:“我不信你不知道。”季明月嘟囔着,“难道你不知道别人有多羡慕你。”
陈津不再逗她,收回声,目视围栏外的景色。枯花败叶独占枝头,给天空划了几道丑恶的裂痕。
他将视线转移到季明月身上,语气也同样认真:“是人都有,无论成绩好与坏,无论家庭穷与富,无论有没有人爱你,都会有伤痛。只是,大多数人选择了隐藏。
所以,陈津往前走,一步步靠近季明月:“不要总去和别人表现出来的幸福做比较。”
他说话的时候,总有一种魔力,能让人不自觉相信他说的内容。
季明月也被“魔法”影响,但成长路上的那些痛感又无情地将她拉入现实。
她看着他的眼睛,第一次反驳了他:“陈津,谁都知道这些大道理,不要和别人比较,要好好关注自己。可这样的准则,世界上又有多少人达到了?”
“你不相信我也有痛苦?”
“嗯。”季明月坚定道。
陈津轻微摇头,就像王子邀请公主那样俯身伸出掌心:“季同学,你愿不愿意牺牲一点宝贵的学习时间,去看看被我隐藏起来的痛苦?”
“啊?”季明月明显愣了一下,视线定格在陈津的眼睛上。她一直认为他的眼睛会蛊惑人心——要不然,她怎么能在思绪停滞的时候答应他奇怪的请求,并且附上了自己的掌心。
陈津和季明月来到学校车棚。车棚在教学楼的最后面,有了楼房的遮蔽,这里的一切都在影子的笼罩下。
一阵微风吹来,凉意涌进季明月的脖颈。
陈津搬了一张空桌椅到墙壁旁,他把椅子抽出来,靠在桌脚边缘:“你踩这个。”陈津指着临时搭建的“楼梯”,话音未落,他往上一跃,将手搭在砖墙的上方,随即轻而易举地翻了过去。
季明月看着为她搭建好的迷你楼梯,吞咽了下口水。
换作以前,她绝对不会违背好学生准则——翻墙逃课。但她现在只想逃离摧毁她自尊心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