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绸,黑金相间的马车碾过青石板路,车轮发出低沉的嗡鸣,似与月色共鸣。车檐垂落的金铃在风中轻晃,却惊不破这寂静的夜。
尤锦一鲜少饮酒,今夜多饮了几盏,酒气氤氲,染红她的眼尾。一双眸子却因为身旁坐着的人亮的惊人,如寒潭映月,清醒的近乎锐利。
夜风掀起车帘,掠过她发热的额头,却吹不散心头那团钻心的冷焰。酒意愈浓,神思愈清,过往种种,在此刻清晰如刃。
“锦儿,你怎么想到送玉瑶一柄旧剑的?”箫羿清微微侧身,目光灼灼看向尤锦一,“你们女子应享闺阁乐趣,至于舞刀弄剑抵抗外敌之事,该由我们男子去做。”
萧羿清眉眼低垂,担忧漫上眼角,他顺势执起她的手轻轻摩挲,动作温柔的像触碰一片雪花:“我不想你吃苦受累,更不愿见你受伤。”
尤锦一心中嗤笑,若不是见过他无情的那一面,怕还是会被眼下他这副心疼不已的模样蒙骗。
“羿清哥哥莫要多想,送公主旧剑,因为那是我们之间少有的牵绊,你也看到了,公主确实很在意当年没得到的彩头。”尤锦一微微偏头,唇瓣轻抿,露出个怯生生的笑,指尖还无意识地卷着衣角,活像只懵懂的小鹿。
可那低垂的眼底却闪过一丝精光,转瞬即逝。
“我知羿清哥哥担忧,你应也知我已经多年不曾碰利剑了。所以,羿清哥哥不要生气好不好?”她眼睫轻颤,眸中漾着水光,一副天真不解世事的模样。
箫羿清紧绷的肩线微不可觉的松了下来,嘴角抿着的弧度终是没忍住,泄出一丝无奈又宠溺的笑意。
眼前的人儿正眨着水润的眸子望着他,发间珠钗随着她歪头的动作轻轻一晃,那点莹光恰落进他心尖上,将方才那点佯装的怒意击得粉碎。
“你啊。”
尾音散在风里,混着三分认命七分纵容。袖中的手早已松开,哪还记得要兴师问罪,到底是对她生不起气来。
晚风和着热浪翻涌而来,黑金相间的马车停在将军府前,过了好一会,牵马的小厮疑惑的看向一动未动的车帘,出声提醒:“殿下,到了。”
车上冰鉴里的冰渐渐消融,尤锦一额前沁出细微的汗珠。
箫羿清听见小厮的声音,便要起身。
“羿清哥哥……”尤锦一轻拽住他的衣摆,略有为难:“如今尤府只我一介孤女,天色已晚,你我尚未婚配,锦儿不便让羿清哥哥过府一聚。”
“锦儿可是怨我?若锦儿愿意,我明日便可求父皇指婚。”萧羿清眸色深沉如墨,目光灼灼似燃着不灭的星火,直直望进她眼底。
尤锦一摇摇头,唇瓣微启又合,似是斟酌了千百遍词句,终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如今我无父无母没有依靠,羿清哥哥自当另择良……”
“锦儿!”她的手被萧羿清紧紧握住,“此生我便是你的依靠,生死与共。若有一字虚言,便教我粉身碎……”
尤锦一突然抬手指尖轻轻抵在他的唇上,阻止他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她凝视着箫羿清,眼中水光潋滟,仿佛盛满了春日烟雨,将落未落。
“别说了。”尤锦一垂下眼眸,肩膀轻颤,声音淡淡:“羿清哥哥,我信你。”
抵在箫羿清唇上的手下一秒被他握在手中,手臂一收,力道不容抗拒却又带着克制的小心,将她整个人揽入怀中。她的身子轻轻撞上他的胸膛,发间淡淡的香气瞬间萦绕在鼻尖,让他心头一颤。
“锦儿,你放心,我决不负你。”
尤锦一乖顺的伏在他胸前,脸颊贴着他衣襟上精致的云纹,呼吸轻软如羽毛拂过。长睫低垂,在眼底投下一片柔和的阴影,任谁看了都以为是个沉醉于温情的小女子。
可那双隐在暗处的眸子却清冷如霜,瞳孔深处凝着一寸锐利的寒光。他胸膛传来的每一下心跳,都在她心底被冷静的拆解、审视。
女子应享闺阁乐趣。
不想你吃苦受累,更不愿见你受伤。
我决不负你。
前世,怎么没发现,他致力于将她塑造成毫无自保能力的弱女子,一个只能依靠别人而活的女人。
而今,父母兄长死亡真相,她要查;被下药受辱之仇,她要报。
重活一世,她绝不再沉浸儿女私情。
月朗星稀,马车碾过青石板的声响渐行渐远,最终消弭在巷口的风里。府前的灯笼被风吹的摇晃,在她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
*
夜色渐深,后院小型的演武场上,尤锦一站在中央,手中的长剑久违出鞘,剑穗上积了层薄灰。
昔日凌厉的招式如今使来,竟有几分滞涩。剑锋划过空气时,不再有破风之声,反倒像钝器般沉重。一招未尽,气息已乱,手腕微抖,剑尖垂落,在地上拖出一道无力的痕迹。
银钿立于一旁,惊讶之余鼓掌欢呼。
立于对面的楚竹眉头微皱,她缓缓摇头:“脚下虚浮,腕上无力,空有花招,实则不堪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