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别雪盯着她纯粹的虹膜,看见那片樱色薄雾开始氤氲湿润的潮汽。
这张脸还是白生生的,军训这么多天了,还是没晒黑。
“我在帮朋友找房子。”邬别雪收回目光,经过她,保存好电脑页面,就点了退出,“去洗澡吧。”
“喔……”陶栀没忍住又确认了一次,“真的不会搬了吗?”
邬别雪望着她,从喉间溢出很轻的一声:“嗯。”
陶栀皱起的五官这才舒展开,连背影也变得雀跃,欢欢喜喜地拿上睡衣就进了浴室。
邬别雪看到她的身影埋进浴室,才又坐回书桌前翻开教材,给第二天的家教备课。
中性笔在指尖旋了一圈,最后安稳落进手掌。邬别雪听着浴室传来的细微水声和音乐声,随手在重力公式下画出横线。
她分心听着那首歌的曲调,悠扬的旋律,轻松欢快,但听不太清楚。
可能也是怕吵到邬别雪,陶栀把声音开得很小,被水声一淋,浴室门一遮,就更加模糊。
邬别雪翻过一页,思绪又开始发散。
按理说,她和陶栀才认识几天,还算得上陌生人,对方对她的态度似乎……好得有点过头了。
家里宠爱、衣食无忧的环境养出来的人,有人撑腰,不缺底气,按理说性子不会这么柔软。陶栀完全没必要这样小心翼翼,用一种甚至接近于讨好的姿态靠近她。
这种示好,如果放在以前,邬别雪倒不会这样惊讶,甚至会习以为常。毕竟前十八年,邬家是江市上流圈子里的顶层权贵。
邬别雪偶尔随着母父出席聚会,会遇到数不清的人用最完美的笑脸凑上前来讨好,姿态卑微得她不愿多看。
但现在她家已经破产了。
她从居住在象牙塔尖的大小姐一夜跌落成身无分文的普通人,曾经那些热切的巴结早就化为无数轻蔑的冷眼。
她很清楚自己已经不会再被象牙塔里的人正眼相待,也没资格再被仰望。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其实,邬别雪并不需要那些粘腻的视线,甚至隐隐庆幸能从浑浊不堪的圈子里挣脱。
曾经在圈子里认识的那些少爷小姐似乎都是一个样。纵情声色、酒池肉林,浑浑噩噩地沉溺在纸醉金迷的世界。
他们总是凭着家里的权势,把人捏在掌心玩弄,并以此为乐。
邬别雪偶尔从旁人口里听说,谁家大小姐又包养了个高中生,谁家大少爷在夜场撒钞票让人跪着捡。
那些被优渥豢养的灵魂,素来擅长把低层人的尊严当作消遣的甜点。
但是陶栀好像……完全不是。
她柔软得太纯粹,邬别雪在她身上嗅不到一点点被上流圈子熏出来的污浊气息。
她身上只有香甜的、干净的味道,白成一团奶油,又或者蓬松棉花。
她的视线也总是干干净净,不像那些谄媚的人别有所图,也不像幸灾乐祸的冷眼讥讽。
她就只是,睁着黑亮的眼,安静地望着你。
真的很像某种小动物。
也许是在盛夏相遇,邬别雪对她的印象还会带上点热烈。但不是毒辣的太阳,是夏天的燥风,不知道从哪里带过来的香气。
让人想到栀子花、池塘、葡萄酒、星夜。
还有,汁水四溢的水蜜桃。
浴室里的水声停了,连同邬别雪的思绪也暂停。
那点模糊的音乐声终于变得清晰了一些。
邬别雪终于听清楚了那几句英文歌词。
"Devils roll the dice, angels roll their eyes"
(魔鬼们掷下骰子天使们转动眼珠)
"What doesn't kill me makes me want you more"
(无法毁灭我的痛苦 只会让我对你更加渴求)
"And it's new the shape of your body"
(你身体勾勒出的形状看起来焕然一新)
"It's blue the feeling I got"
(但求之不得的痛苦让我倍感忧愁)
"And it's ooh whoa oh——It's a cruel summer"
(这不愧是一场残酷的盛夏)
是泰勒的《Cruel Summer》。
小声的歌持续到陶栀吹完头发,才骤然停歇。
邬别雪看着她从浴室走出来,浑身散发着湿润的气息,发尾末稍还有些湿漉漉。
宽松的睡衣下白皙的皮肤被蒸得有些发红,清秀的肌骨容易让人联想到抽条的幼竹。
“你喜欢听Taylor swift?”邬别雪盯着书上的公式,随口问了句。
陶栀一愣,眼睛发亮地望过去,“师姐你也喜欢听吗?”
邬别雪抬起头,和她对视半晌,随后极轻地笑了一下:“我喜欢听Lana Del Re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