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沉,奕涵瘫在床上,大腿不自觉地打颤,笔直的身体像窗外的天幕一样沉重。今早一来一回多跑了一趟不说,刚回到库部大营,撞见已经跑得满头大汗的豆芽蔡,才知道原来早晨的事败露了,惊动了管事,所以什长罚他们绕库部跑圈。
奕涵盯着摇曳的烛火,肠子都悔青了,整个营区占地面积超过五百亩,这十五圈跑下来下来少说也有四十公里,何况他和祈雾早晨还做完全套晨练,跑完后感觉小命都搭进去半条了。
奕涵翻了个身子,墙上攒动的灯影像一出默剧,他望着单薄的黑影,蓦然想起傍晚时分,豆芽蔡隐入昏暗暮色的瘦弱背影。迷迷瞪瞪间,白天发生地的那一幕幕又重新上映——
“喂,这个还给你!”奕涵抹了把额上不断渗出的汗粒,叫住从他们身旁经过的豆芽蔡,抬手将手中的绣花荷包抛给他。虽已是初秋,但午后的秋阳仍炙烤着大地,暑气从地面慢慢升腾,此刻的跑道活像个蒸笼。
“啊!嘶—”豆芽蔡还没来得及停稳脚步,就被迎面抛来的荷包砸了个趔趄,险些一屁股墩摔在地上。他抬手揉了揉被砸得生疼的右胸,俯身捡起荷包,汗水侵入眼眶,让眼前的世界都变得模糊,“这…这…这是?”
“早晨你给的碎银啊,这是剩下的。”祈雾接茬答道,跑完全程后两人缓步走了一圈,心跳已经渐渐趋于平稳,只是这汗水,像是决了堤一般。他解开领口的盘扣,扭头看向奕涵,继续说道:“这天,够热的,你看,整件衣服都叫汗水渍得透透的了,我…”
“咚—”的一声闷响,叫祈雾生生把接下来的话咽了回去。他和奕涵面面相觑后齐刷刷转向声音的源头,只见豆芽蔡挣扎着从热气腾腾的地面爬起来,他摇摇晃晃的站着,若不是祈雾快步上前架住了他,险些再一次栽倒在地。
“他该不会是中暑了吧。”祈雾咂了下舌头,搀住一步三晃的豆芽蔡,无奈的翻了个白眼,这也太弱鸡了吧,就这身体素质,战场上能派上什么用场?他拖住脚步虚浮的豆芽蔡,对奕涵挤了挤眼,“少主,我先把这家伙弄到那边树下,麻烦你就近找些凉水过来。”
“我…我没事,休息…休息一下就好,还剩…还剩…两圈多点,我得跑完…”豆芽蔡囔囔着,试图挣脱祈雾的挟制,却被边上的奕涵一个手刀敲昏,再次醒来发现自己平躺在树荫下,额上一片清凉,而日光已然西斜。
“醒了,感觉好些了么?”祈雾一动不动的靠着树干,目光平视前方。这一带也许是整个营区最偏僻的地方了,这排防风林之外,就是辽远的天空。从这个角度,透过树干间的间隙,刚好可以看见那轮渐渐下沉的红日,以及被树枝切得支离的血色天空。
“唔…你们还在哦。”豆芽蔡咻的坐起,搭着前额的丝帕落在大腿上,水渗过布料,带来丝丝凉意。他将绣着涵字的手帕攥在手里,低低的说了句谢谢,脸上的红晕不知是因为窘迫还是因为夕照。
“既然他醒了,我们走吧,这一天也是累得够呛。”奕涵一跃而起,过度使用的肌肉隐隐作痛,他明白,折磨才刚刚开始。祈雾抻了个懒腰,起身拍掉衣裤上的草屑,转头看着盘腿坐着的豆芽蔡问,“你,自己回去,没问题吧?”
“嗯,我先把剩下的跑完再回去。”豆芽蔡扶着树站起来,先是看着祈雾认真地点点头,而后抬眼看着奕涵,扬了扬手中的丝帕,道:“这个,谢谢了,我洗干净再还给你。”
“不用客气。”奕涵打量着豆芽蔡,身板果然是纤细如豆芽,放眼整个营区,恐怕都难再找出第二个这种体格的了,这种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先天不足了吧。可偏偏他却是整个营区最刻苦的一个,不得不说,那种以为只要足够努力就能有所回报的天真模样,看着就让人十分无语。
“我们走吧。”奕涵撇了撇嘴往回走,在拐弯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瞥见余晖中背向他们奔跑的瘦削背影,竟觉得熠熠生辉。
拖着沉重的身体勉强沐浴后,奕涵疲惫的瘫在床上,窗纸被夕阳的余晖镀上了一层金色,有些眩目。窗外秋风飒飒,透过窗缝带进了淡淡的桂花清香。他闭上眼,天黑了黑了,远远的,他仿佛又看见豆芽菜虚浮却坚定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