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晓花尚未反应过来,她只感觉眼前闪过一道凌寒白光,紧接着本该劈在她身上的天雷竟落在她身体周围,像描边似地将她脆弱不堪的魂体照得锃光瓦亮。
待她反应过来,她身前居然站着一抹熟悉又不很熟悉的背影。少年的背影并不宽厚,甚至因为多年孱弱而瘦削单薄,但他此刻挡在她前面,有如巍峨高山凛然不可犯。
早就死透的心似乎迸发微弱的跳动,早就干涸的血管似乎重遇甘霖。
连晓花目瞪口呆,直到季向言反手执握的匕首再次挥开降下的天雷。
“嘭——”
停尸间的地面炸出坑洞,整座建筑动摇两下,楼上隐约传来众人的惊呼。
束手旁观的林夏世无法再局外看戏,天道想要劈灭连晓花的执念盖过了一切法则,已经开始损坏人间的物质了。他主动走进天雷的覆盖圈,抬起手来的瞬间,掌中握了把金光灿灿的伞。
伞是由纯金和陨铁制成,结构类似油纸伞,伞面鎏金雕花,伞骨长刺锋芒,撑开以后碎玉坠星,飘上半空如张开庇护结界,方圆之内回荡阵阵玉质金声,竟是将无数道天雷全部挡住了。
季向言回头,和连晓花同样震惊:“你……”
林夏世虽然佩戴面具,可他悠然自得的心情透过他的语气亦传递了出来:“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
季向言对林夏世有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可眼下不是刨根问底的时候,他连忙扣住连晓花早被劈到只剩伶仃白骨的手腕,沉声道:“我给你消除天道印记。”
连晓花不安地看了眼林夏世,她挣扎着想拒绝:“不、不用……”
然而季向言还是立刻起手施法,伴随他咒出法行,天书一样的咒文犹如圈圈涟漪,萦绕在他和连晓花周身,义无反顾地冲击烙印在连晓花魂体的天道印记。印记亮起火红滚烫的光芒,对抗黑暗裹挟金光而来的咒文,两相碰撞,一轮轮同归于尽后开启新的斗争,循环往复,仿若生生不息。
可是连晓花的魂体已经熬不住痛苦,她狰狞万状,一时是罗刹,一时是恶鬼,一时是病猫,一时是凶兽。她想推开季向言,林夏世抽空分出的注意力却十分关注她的动作,不让她有丁点儿伤害季向言的行为。
林夏世主要精力仍是对付绕过“碎雨鎏金伞”搞偷袭的天雷,其中不知多少天雷恶意满满地袭击季向言的后背,林夏世一招将它们悉数打散。
季向言本来就力不能支,偏偏吞贼魄里的魔气起了躁动,他很快就嘴角渗血,流下两三道鲜红夺目的血痕。
林夏世拧眉,怒火中烧,一举推翻自己过家家似地打闹,瞬间将全部天雷打碎后发回击天道。
天轰鸣有如三界生灵不可承受,一切庞杂声音窒息,天地间只剩下天将要陨落的巨响。九霄紧急拢来的云一时半刻无法遮盖天的“伤口”,诸天神佛炸开了锅。
远古厚重肃穆的钟声悠长传来,回荡九霄天界,缓慢有力地补好了天的伤口。一个苍老而醇厚的声音在林夏世脑海中响起:
“不可胡来。”
林夏世的手指本来在喷血瓦解,他亦受了重伤。可这个声音话落,他受的伤居然慢慢痊愈了起来。
他恼怒声音的主人,却不得不感激祂其实救了他,于是他在脑海里对声音主人说:“多谢,但别管。”
那个声音没回他,不知道是走了还是不想和他说话。
随着天变回原状,三界平静了下来。
季向言终于后知后觉地艰难开口:“收手,和天无关!”
他咬破指尖,在自己胸前画“镇安咒”,使自己肆意作乱的吞贼魄安宁些。紧接着他趁天道被重创的机会难得,一鼓作气消除了连晓花被的天道印记。
停尸间登时万籁俱寂。
好半晌,待三人皆缓和气息,季向言劝连晓花去地府等投胎:“你若强留人间无非将来某天烟消云散,去投胎,来世总有机会过到好日子。”
“我……”连晓花其实对投胎不感兴趣,她这辈子已经活腻味了,不想再苦新的一世了。可她知道若季向言能成功渡化她,是可以得到一点功德的,她死都死了,也想为季向言挣点功德。
“殿下?”她看向林夏世。
季向言蹙眉,打探:“什么殿下?”
“王子殿下。”连晓花说明,“殿下叫我这么称呼他。”
季向言:……
林夏世:诶嘿~
林夏世摆正了下脸上的面具,淡淡道:“你在尘世已了结了恩怨,至于那些帮了你的怨灵,在你去往地府后,我不会对她们下手的。”
他说完往一个关紧的冷藏柜瞥了一眼。
连晓花怔了怔,而后转回来朝季向言拜礼:“求您送我去地府吧!”
季向言早在连晓花行礼的那刻便侧让身子,他叹口气,尽管心里觉得可能性不大,可嘴上仍说“希望你来生顺遂”,便渡化连晓花下地府了。
一事了结,空气沉默了些许。
季向言长吁了口气,走到被咬成碎渣的连家人尸骨旁,故意露出嫌弃的表情:“你还真不挑食。你是异食癖啊?”
林夏世气笑了,他抬手指着尸体断截面的牙印,严正声明:“看见了吗?这鲨鱼牙印根本不是我咬的!”
季向言斜睨,语气半信半疑更偏向怀疑:“我哪儿知道你牙齿长什么样?说不定你面具底下的牙齿就是鲨鱼齿。”
林夏世气急败坏,二话不说靠近季向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手抓起季向言的手臂,一手把面具挑斜,俯首在季向言小臂上咬了一口。
季向言没料到这人来这么一出,等疼痛引他回过神来,他小臂留下了清晰的牙印,而罪魁祸首戴好了面具,退后一步外。他既没看到面具底下的脸,又留道牙印,赔了夫人又折兵。
罪魁祸首还在洋洋得意:“瞧,我不是鲨鱼齿吧!”
季向言盯着牙印,咕哝道:“我要不要打狂犬疫苗啊?”
“……我无毒,而且不是狗。”打狗屁的狂犬疫苗!
季向言想笑,吞贼魄却牵动他的身体疼痛到一阵阵痉挛,他捂住丹田,嘴角重新流出血丝。
林夏世快速打探了遍他的身体,旋即压下心中疑问,帮他压制住了吞贼魄中动乱的魔气。
停尸间再次陷入寂静。
忽然,季向言一把扣住林夏世的手腕,支撑着微微直起身子,抬起眼眸冷冷地看向林夏世脸上的面具,“你到底是谁?”
“哐当!”
关紧的冷藏柜突然自己拉开了,从里面飘出来一具半面腐败半面青紫的尸体,她站在柜子上空,与季向言和林夏世冰冷对视着,俨然就是连晓花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