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喧嚣了一夜的雨终是停了。天边泛起鱼肚白的微光,初升的朝阳将金纱般的晨晖透过雕花窗棂,映照在蒲团上正安睡的两个小娘子身上。暮春时节,夜里又下了雨,气温依旧寒凉,二人身上还披着那件素纱披风。
“开门。”
门外传来赵妈妈的声音,随即便是门上锁头与锁链碰撞发出的叮当声。
原就睡得不踏实,突如其来的声响让徽言二人惊醒,连忙起身整理好衣裙。
赵妈妈走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小丫鬟,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眼底却还闪烁着昨日一幕残留的惊慌。
待她走近,见到的便是徽言与绿筝齐齐跪坐在祠堂中央的场景。
“三娘子,夫人开恩,叫你不必跪着了,过去请个安,一道用早膳。”
徽言脊背挺得笔直,不施半分柔弱之态,利落起身,“容我回房梳洗一番,再去向二婶请安。”
赵妈妈也算见惯她这副无礼的样子,嘴上不说,只能暗自腹诽。
小贱人,看你还能在褚家蛮横几日!
馨兰院。
徽言换了一身月白色交领短襦配鹅黄间色高腰褶裙。她一向喜爱黄色,幼时跟着父母到茶园去,总是穿着如此淡雅的黄色,仿佛一朵小花,在广阔的绿意中生长。
褚罗氏所居的馨兰院是褚府的主院,也是最大的院子。此处不是徽言第一回来了,却也不常来。因着徽容的事,褚罗氏大多数时候不愿意亲自见徽言,有什么规训与惩戒都是由赵妈妈代劳。
褚罗氏是褚正澜的发妻,育有一子一女。长子褚令谨,是徽言的大堂哥。其女褚徽容是府上四娘子,比徽言年幼两岁。
景和四年秋,徽言初到褚府,两姐妹意趣相投,一起玩耍,一起读书习字,那时褚罗氏对徽言还算态度温和。
但好景不长,两年后,徽容突然变得神志不清,语出癫狂。
郎中无法医治,后来褚罗氏请了道士上门,一番摇铃念咒后,指出是因徽言与徽容命理相克。
褚罗氏旋即撕下往日柔和的面具,求公婆将徽言赶走。褚老太爷重重叹气,褚老夫人面露难色。褚正澜怜惜侄女无处可去,便没有答应,转而询问道士破解之法。
那道士却说徽言命格带“阴瞳”,与徽容八字相冲,若不将其送走,便只能剜目镇煞。
褚正澜勃然大怒,拍案而起,直言道士妖言惑众,当众将其轰出府门。
褚罗氏自是不肯罢休,哭闹多日。
为安抚妻子,褚正澜答应为徽容延请名医,待徽言年岁到了便早早婚嫁。
褚罗氏不满徽言便是由此而起。褚家尊长不愿意赶走徽言,褚罗氏一腔愤怒与委屈无处发泄,只能多番折磨徽言,以慰解心头之恨。
徽言每每想起徽容那双失去神采的眼睛,心头便如针扎般刺痛。可她想破脑袋也不明白,为何四妹妹的病要归咎于自己?难道就因那道士一句荒谬的“阴瞳”之说?
自那以后,褚家上下对她的态度大变,下人们明里暗里疏远嫌弃,生怕沾上她的晦气;长辈们对褚罗氏的恶行亦是充耳不闻。从不愿逆来顺受的她奋起反抗,却招致更多毒打。
徽言一踏进馨兰院厅中,便瞧见了卫姨娘。褚正澜只有一妻一妾,而卫姨娘原先是褚罗氏的陪嫁丫鬟。褚罗氏初次有孕,无法伺候郎君,又担心自家郎君会被外头的女人勾走了心,便做主将姿色尚可的卫氏抬为妾室。后来,卫氏有孕,生下褚家二郎君褚令谦。
褚罗氏善妒,卫姨娘原是她身边的人,向来对她百依百顺。即便她为褚家生育了男丁,上了族谱,却也从不敢在褚罗氏面前得意放肆。
卫姨娘此刻正站在褚罗氏身旁,服侍她用早膳。
“三娘给二婶请安——卫姨娘安好。”徽言盈盈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