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正澜指节在案几上叩出沉闷的声响。茶盏中的水面震颤不已,就像他此刻翻涌的思绪——文书既已用印,便是尚书大人也难更改。
“记住,”他声音陡然压低,阴鸷的目光在徽言身上逡巡片刻,说出的每个字都像淬了冰,“宫墙之内,一步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徽言深深福下身去,广袖垂落掩住攥得发白的指尖,“三娘谨记二叔教诲。”
十日后,太极宫,永安门。
朱红的宫墙在晨光中泛着威严的光泽,徽言仰望着这座巍峨的宫城,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入宫前的规矩繁琐得令人咋舌——不仅要熟习宫中三百六十条礼仪,作为随身婢女的绿筝更要备齐出身牒文,尚宫局的宫人考校更是让人脱了层皮。
此刻,徽言终于站在了永安门巍峨的城楼下。作为公主伴读,她得以带一名贴身女婢入宫。绿筝安静地站在她身后,主仆二人总算暂时逃离了褚家那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褚娘子可算到了。”公主院的宫女芸黛早已候在永安门处。待禁军仔细查验过徽言的象牙腰牌后,芸黛便引着二人穿过重重宫阙。行走在朱墙碧瓦间,芸黛低声告知:“娘子的行囊已由宫人送至住所,安排与卢家四娘子同住。”
原来公主伴读已有两位:崔家大娘子娥兰,为首席伴读,负责公主的诗文音律;卢家四娘子宦英,为次席伴读,专司番邦语言与骑射。而徽言这个突如其来的第三位伴读,礼部虽出具了伴读牒,却连公主都不知该让她协理何事。
“民间常说好事成双,宫中更重此例。”芸黛意味深长地看了徽言一眼,“公主能破例增设伴读,足见圣眷优渥。”
徽言心头一紧。她这个不请自来的“第三人”,怕是要成为众矢之的。民间话本中亦有叙述皇宫斗争的故事,宫墙之内步步惊心,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与褚家后宅那些小打小闹相比,这里的每一道目光都可能藏着致命的锋芒。
“筝儿。”她轻声唤道,“从今往后,我们可得把尾巴夹紧了做人。”
公主院。
寝殿内,柔嘉正端坐在软榻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卷书册。听到脚步声,她倏地抬眸,隔着轻纱帐幔,隐约可见那道纤细的身影盈盈下拜。
“臣女参见公主。”
“快起来!”柔嘉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掀开帐幔,几步上前握住徽言的手,眼底满是欣喜,“你可算来了!”
徽言一怔,尚未反应过来,便听公主连声问道:“这些日子可好?你叔父可有再为难你?”
“多谢公主挂念,臣女一切都好。”徽言温声答道,唇角浮起一丝浅笑。
柔嘉这才松了口气,随即又露出几分歉然,“我本想求皇兄替你主持公道,可他不允。我只好退而求其次,求他让你做我的伴读。”她顿了顿,低声道,“虽不能直接帮你拿回家产,但至少你的婚事,能暂缓些时日。”
见徽言目露疑惑,柔嘉解释道:“伴读未得公主准许,不得擅自婚配。你放心,再过不久,我就要离宫和亲,到那时,我自会放你自由。”
徽言心头一震,蓦地跪下行礼,“公主为臣女如此筹谋,臣女感激不尽。”
“快起来!”柔嘉连忙扶住她,眼底闪过一丝黯然,“其实我也没帮上什么大忙。”她握紧徽言的手,声音轻柔却坚定,“你说过,你想寻一个两情相悦之人,我一定会帮你。”
徽言鼻尖微酸,这本是为了求得公主相助而说出的托辞。徽言正欲开口,一旁的芸黛却轻声提醒道:“公主,时辰到了,该去上课了。”
柔嘉点点头,忽而展颜一笑,亲切地唤道:“走吧,褚娘子。”
徽言颔首,快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