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那珠钗时景姝眸光一闪,一旁的侍女远远撑着伞盯着听雨阁方向,似是怕那污泥沾染裙摆不曾上前。景姝缄默不语,只微微仰头看着那边已经走过流程的晋夏。
晋夏收起所有武器装束,又将其背好后才将视线看向景姝。
四目相对,景姝轻挑眉头眼神瞥向那污泥中露出零星的珠钗,又向晋夏使了个眼色。
晋夏不动声色地顺着景姝的神色望去,只见一片泥泞中露出了那簪钗模样,当即了然的晋夏立刻眼明心亮地将自己那桃木剑随手一掷,剑身顷刻落入泥泞中。戏瘾大发的晋夏做出一副讶异模样:“哎呦,这手也不中用了。”
见他撑伞欲往那侧走去,景姝连忙向他的方向靠了靠,帮他挡住了侍女的视线。晋夏躬身捡起桃木剑时,手指飞快将那簪钗顺入袖中。
二人又一次对上视线,景姝微微颔首。
听雨阁已然烧成一座枯架,景姝又四处转了转,大多地方没留下什么明显的印记,景姝正欲离开时却在原来应是阶梯的地方顿住了步子。
漆黑的木板被燃了一半,留下黢黑的灼痕,另一半木材也已褪去木质变得潮湿,雨水卷挟着灰烬冲去了大多踪迹,但那木质阶梯上却留着零星几点暗色。
景姝微收衣摆,躬下身来仔细查探那暗色踪迹。见状,那侍女与晋夏也相继围了上来。
“贵女可是发现什么可疑之处了?”侍女步子迈得很浅,小心翼翼避开脚下的泥潭温声询问。
“这里似乎有什么滴落过。”景姝指了指那处暗色。“或许当日有随侯夫人与世子共赴听雨阁的侍从,能供我二人了解当日状况吗?”
闻言那侍女的面色有些凝重,她踌躇片刻咬了咬下唇,又四处观望着,这才压低声音格外紧张地开口道:“没有了。”
听到这话的景姝更是眉头紧锁,她颇为不解地开口道:“什么叫没有了?”
然话音刚落,景姝便明白了这话是什意思,姜侯虽只为一方诸侯,但也对其宫中侍从有绝对权威。那些低若蝼蚁的仆从生杀不过在上位者一句话之间。这次的事情,侯夫人与世子悉数死亡,想必姜侯必然震怒,赐死看护不力的仆从不过是轻而易举。
“有多少人?”景姝喉咙发紧,握着伞柄的指节用力到有些发白。
“当夜仆从共十九人。夜火死了四个,其中有十五个护着侯夫人与世子殿下逃了出来,却在次日被赐死早早都丢出宫外了。”侍女的声音有些低哑,似是兔死狐悲,由人怀己。
“知道了。”景姝点点头,面色也变得格外悲戚。
景姝整理情绪,又开口道:“敢问理官大人的验尸结果可出来了?”
侍女躬身行礼:“奴这便去为二位大人打听一二。”
侍女匆匆离开。
立于原地的景姝却还是有些神魂激荡,坦白讲,她见过太多这样的事情本不该再继续这副打抱不平的模样,尤其是她此刻调查的还是巫蛊案二人死因。但她就是没办法压抑自己胸中燃燃升起的怒火,这怒意几乎燃得她神魂欲碎。
一直立于旁侧的晋夏见到景姝这副模样便上前几步轻声宽慰道:“慕娘,你怎么了?”
见景姝神色有异,他便又温声添道,“不过是些个仆从罢了,上命难违,即便此时不死,待二位下葬之日这些人也该一同殉葬的。”
“长嬴君,你是不是觉得很无所谓?我知道,我们调查的是王室命案,我本不该如此。可这些弱者何辜,上位者你来我往的勾心斗角,这些仆从也只能顺从,可偏偏因为或许知道了太多,但就此干脆利落地剥夺她们活下去的资格吗?”话毕景姝莫名觉得喉咙干涩,浑身仿佛也因此失了力气。
再开口时语气之中也尽是苍凉,“倘若有一天,我也变成阻碍长嬴君的挡路石,你也会随意弃我而去任我去死吗?”
“慕娘!何至于此?你和她们如何相提并论?”晋夏不明白景姝为何会因这句话把自己也归于那群女子同类,甚至说出这样尖锐的话试图自抑自贬。
“怎么不能?如何不能?我也是女子,我也是从宅邸之间走出来的。同往是毫无自保能力、任人揉捏宰割的人,光是活着就费劲力气。同样招之则来挥之即去,不需要了便随手弃了或杀了。我与她们究竟有何不同?!”景姝情绪忽而变得有些激动,她的心跳变得格外激烈,轰鸣心跳跃入耳内,她忽然冷静下来。
瓢泼大雨倾盆而至,豆大的雨滴落在伞面发出剧烈声响,压抑雨幕中,二人陷入缄默。
景姝薄唇微抿,她有些懊恼将自己压抑已久的情绪一揽子发泄在面前这人身上。虽然他的话她不能理解,但他的初衷也是为了宽慰她罢了,这样对他说话似乎语气太重了。
景姝吞了吞口水,落在身侧的手指轻轻攥紧衣裙,正欲开口时却听得面前人的声音。
“慕娘,我很抱歉,我不该这样对你说话。”
面前的少年人眼神里带了些歉疚,眸光中的惭愧之意不似作假。
“我明明不是女子,却一直高高在上作壁上观地说些那些,却从未设身处地想过你的感受。关于刚刚的话,我真的很抱歉……”
“我才是!”景姝匆忙打断了晋夏的话,她微微颔首垂下眸光温声开口道,“你明明只是想安慰我,我却用这般语气……怎么说都是我不识好歹,我也很抱歉。”
话到此处,二人突然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你发脾气。”晋夏带了笑意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