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应梅一开始甚至没反应过来。
等等,小礼昨天不是说他们闹别扭了吗?
她从来见过应礼那么无助的样子,双手捂着脸,肩膀无声地颤抖着。
那个因为一点点情绪就会流眼泪的孩子,却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整个人像是进入了真空状态。
应梅记得,小时候那孩子并不爱哭的。
她在家早产,连医院都没跟上去,丈夫笨手笨脚地帮忙接生,好在那孩子从小就懂事,乖乖地配合着,用最温柔的方式和世界打了招呼。
第一声婴啼迟迟没到,好在新手夫妻做了功课,轻轻在宝宝臀部拍打了两下,才听到了他的哭声。
丈夫的离开时候,应礼才四岁,对父亲这个字眼也没太多感情。反正那个男人工作好忙,比起小孩子更喜欢陪他走过风风雨雨的妻子。
大概在读了小学后,有天应梅下班到隔壁接应礼,看到了被秦美温柔哄着的应礼。
粉白的像个雪娃娃一样的小孩,哭得脸色涨红。
应梅心疼坏了,丢到背包文件夹小跑过去安慰,可隔壁的小孩,小大人一样的拦住他。
“让他哭。”
“黎寻!”秦美一边担心地给小应礼拍背,一边歉疚的看着应梅。
“对不起应阿姨,”那时的黎寻就已经像个小大人了,他张开手臂,把应礼挡在身后,明明是在道歉,但语气却比谁都决绝,“我不能让你过去。”
“让他哭。”
后来才知道,那只是一篇很简单的两百字作文,从我的梦想,我爱我家,写到了我的爸爸,我的妈妈。
作业总是最快完成的应礼第一次卡壳,在黎寻的催促中,突然揭开了伤疤,在阵痛中哭得一抽一抽的。
“我才想起了,我没有爸爸了。”
他不是不会悲伤,只是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如果难过,爱自己的人也会跟着难过,所以懂事的封锁了情绪。笑是大人们喜欢的笑,难过也是佯装洒脱,没关系啊,什么都会过去的。
可凭空出现一个比他更古怪的小孩,小炮仗一样炸开了他的躯壳,拉扯他出真空层,把他暴露在这个遍地细菌又遍地生机的世界。
“让他哭。”
延迟到悲伤终于穿过了肺腑,把身体劈开了一道裂缝,却让他的灵魂更完整。
应梅不知为何,又突然想起了那一天,大概那是她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孩子如此鲜活。
十几年过去了,那个早就学会哭的孩子,这次却难过到再也哭不出来。
-
应梅不想在参与其中。
严格来说,她不想成为那种干涉孩子人生重要选择的父母。
她予以应礼足够的尊重,尽管他选择的是一条她并没有很期望的路。
眼下对上黎寻担忧的表情,饶是在心底猜测了一万个可能,想直白地道出所有,但还是决定倾听应礼的心声。
一连打了三个电话应礼才接,声音昏昏沉沉的,应梅赶在他开口前把前情简单带过,末了才问能不能。
手机没有开外放,但因为距离近,对方的声音也不难听清。
应礼迟疑了。
他用手捂着听筒,缓了好一会,直到听见应梅喊了他几声,才猛地呼出一口气。
“我刚吃过药了,想睡觉。”
拒绝的很明显了。
应梅为难地瞥了黎寻一眼,想说些什么打圆场。
但电话那端的应礼并没有给出这个机会,挂掉的干净利落。
黎寻很勉强地笑笑,反而转身安慰应梅。
“睡觉也挺好的,说明快恢复了嘛,没关系,那我先回去了,阿姨再见,拜拜,我先走了。”
都说了些什么啊,言语颠来倒去的,一旦尴尬就喜欢让自己看起来忙忙碌碌。
他连电梯都没等,踩着楼梯一直往下冲。
速度太快了,在某个转角时为了避开上楼的路人,又狠狠把自己撞到了铁质安全门。
“小哥你没事吧?”
“孩子,你还好吗?”
“哎呀少年,下次注意点,知道你急,但不要跑太快嘛,有时候急了更出错。”
几人手忙脚乱地来扶他。
本来没有太难过的,但被人安慰后反而更加想哭。
他勉强挤出笑脸,接过了路人奶奶递来地纸巾,擦掉了手背上沁出的血珠。
“我没事,我挺好的,不好意思啊,是我太急了。”
路人不放心地叮嘱了几句,才三三两两地散去。
他站在角落里,酝酿了好久的情绪,才终于把眼泪都憋了回去。
没关系。
真的没关系。
-
应梅到家时,应礼还在书房练字,写了一遍又一遍的《长干行》,白纸黑字,书尽哀愁。
应梅把地上的纸张捡起来,叠在一起收拢。
她上楼前特意看了隔壁的窗户,没有亮灯,不放心给黎寻发了消息,得知那孩子已经提前回了清华园那边。
明天就要返校了,清明假期就这么过去了,原本她计划了好多,带两个少年出去放松,给黎寻过生日,给圆圆开个小型庆祝party,带着赵佳慧出去放松。
但在孩子的矛盾面前,一切都不成立了。
“小寻已经回学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