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时分,遥远的交通要道上汽车呼啸而过的声音清晰地传到阁楼里。申细辛没有关窗户,临近初夏的夜风,吹着她的头发眉眼,她下巴抵着膝盖昏昏欲睡。头因为缺乏睡眠而疼痛。北方天干,她睡不着就喝水,才有睡意就要下楼去卫生间,酝酿睡意的时间比每个夜晚睡眠的时间都长。每每睡着后又经常从梦中惊醒。
刚才那个梦里,是他们的毕业舞会,背景灯光眩目,人群疯狂乱舞,南江坤站在人群里,身姿不动,微笑着看着她。之后经过她身边,招呼都未打,错身而过。她追着喊着就醒了。醒来手还在臀部放着,因为现实里,南江坤就是这样给她银行卡的。一句话未说,擦身而过的瞬间偷偷塞进她牛仔裤口袋里的。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他们的最后一次通话是,南江坤急促笃定地说:“无论发生什么事,待在那里等我,我见到你,我们就去领证。”
她在医院里等了几天,出院后等了几个月,最后变成了几年。
申细辛从一心想等到他找到他,到如今时刻担心他会突然联系他,她的心如坐云霄飞车,还不扣安全带。
多少年了,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如今找人不重要了,还钱为主。否则有什么面目相见呢?
她回老家一趟,请了一年假,在葛老头的公司帮忙。得知葛老头有公司,申细辛脱口就问值多少钱?葛老头叹气,这是下蛋的鸡,别想着卖。就指着它咸鱼翻身呢。说是帮忙,但葛老头把她当接班人培养了。申细辛在老家是在体制内工作的,每天办公室就那几个人,工作清闲,人事简单。
这里的生活,唉,一言难尽。
她看看时间,离每天去赶公交的时间还有四五个小时。
申细辛长长吁一口气,渐渐地,终于睡着了。
第二天,她睡得正昏沉,葛存实独有的沙哑嗓音又在楼下喊:“姐,吃饭了,姐,咱该走了。”
那一声姐,着实让申细辛憋着一口气,吐不出咽不下,卡在咽喉处,却又无处发泄,也不忍心发泄。
申半夏有一个琼瑶女主角特有的本领,美丽的眼睛无辜地看着你,泪水睁着眼涌出来,她什么话还没说,你却不由自主服软。
这个在申细辛眼里的老头,是申半夏眼里的宝呢。当着申半夏的面,申细辛顶多冷个脸子,翻白眼都省了。但葛老头敬申细辛,一句一个姐,一事一咨询她的意见。有次早上申细辛坐在楼梯上打哈欠,申半夏给她端来一杯水,她说刷了牙再喝。葛老头正要推卫生间的门的手放下了,掉头进了卧室。这套房子就那一个卫生间。他在处处让着她。从那以后,申细辛至少当着申半夏的面两人相安无事了。
去葛老头公司的路上,转三趟车,共用一个半小时。每一次申细辛被挤得抓着栏杆脚不沾地的时候,她都怀念在家上班的日子:走着去单位,不到十分钟的路程,还能顺便吃个饭,看看街景。
绿柳园林绿化有限公司,公司牌子挂在在一幢写字楼的三楼,比那两间办公室还要长。葛老头话里话外的意思,有意让她接手,半夏月份大了,留她一人在家,他不放心,以后还要照顾孩子,如果她上路了,两个人能空出来一个,更重要的是要挣钱还账。
这两点,她无异议,她比谁都着急,夜夜失眠的原因这是一部分。不过至今天为止,卡的主人还没有联系她。欠钱不还的日子对申细辛来说,像悬在脖子上的那把达摩克利斯之剑。
当葛老头给她讲道理讲不通的时候,都拿钱来说事,她思考片刻,每每都屈服。她既为能赚到钱高兴,又为因钱改变了自己而羞耻,心情也愈加烦躁。
今天到公司,她发觉了异常,以前有那么一两个人,给她打过招呼后不经意地望向她身后的葛老头,眼神复杂,今天,躲着身子喊了声申姐后小碎步溜着走了。
她和葛老头同进同出,难免让人想入非非。但细看又不像想的那么回事。葛老头跟他说话客客气气的,申细辛是待搭不理的。昨天葛老头对她说话语气重了些,申细辛一脚踹在了里外办公室的隔板上,留了一个洞。葛老头铁青着脸一语不发地出去了,申细辛坐着,笑会儿,发会呆,满不在乎样。
她已经让步了,这一脚没踢他。否则,他的另一只胳膊还会像现在这样每天挂在脖子里。
可能是这一脚的余威吧。申细辛叹口气,那个洞外面被谁用一张海报糊住了,里面的旁边放了一盆花。
葛老头说今天哪个酒店有场招标会,葛老头先赶过去,她来公司拿点资料,然后再去汇合。
根据葛老头发的地址,她坐公交,转地铁,出了地铁再坐一路公交才到。坐地铁的时候她方向坐反了,耽误了时间,赶到酒店后,人都涌着鱼贯而出了。
申细辛思忖着葛老头有没有那个胆量批评她。遥遥望见他跟着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人弯腰低头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她看不惯他的奴颜婢膝样,在酒店门口的花带旁看他把那人送上车才又走向他。
葛老头见到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大信封:“咱们要翻身了。”
“多少钱?”申细辛被逼成了钱迷了。
“不是钱,是开启钱箱的钥匙。”
打开后,申细辛翻来覆去看,一张请柬而已。她兴致缺缺:“今天没别的事了吧?从这里怎么去医院?”
宋御得知卡被刷了的时候,他正在开一个视频会,确切地说会议刚开始六分钟。会议很重要,他的手机都调了静音。信息一来,屏幕亮了,他随手一点。看着那条信息,他思考了两秒暂停了会议,叫来了他提拔的何秘书吩咐了一句:“跟这笔钱有关的所有人和事,我都要了解。注意保密。”
傍晚时分,宋御的车停在了钱柜会所的门口,他翻看着手里厚厚一沓资料,随口问:“刘先生,就是这里吗?她还在吗?”
刘啸衣服还算齐整,鞋还是某个洗浴中心的拖鞋,听说是恒天宋总有请,他晕晕乎乎地就坐上了车,直到来到他刚离开几个小时的地方,他才明白怎么回事。他缩肩塌背蜷在一旁,冷汗浸透了衣背,头发里的汗顺着脖子滑。他笑:“别介,宋总,你别折煞我了,叫我小刘就行。她还在,门口看楼的人说没见她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