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直把PPT翻到第七页的时候,时逾白还没有抬头,但说他没有在听吗?倒也不是这样。投影幕上是一张残奥会官方拍摄的球场照片:三个穿着统一护具的选手在蓝色场地中迅速扑球,背景模糊、动作清晰、构图优雅。最中央那位,就是时逾白。
江直站在灯下,语气平稳:“你这张背影图,今年被用在全国门球宣传展板上最多。转发次数过万,‘白发+动作美感+冷脸’成了门球视觉符号。”
“下一页。”时逾白说,似乎对这样的快速走红并不是很在意,不过看起来他对于这样的标签化宣传并不反感。
江直习惯了他这样,见此轻轻一笑,不耽误翻页。
这一页是商业化规划图:【个性训练IP化】、【短片系列计划】、【偶人衍生授权】、【公众号文章影像联动】……
沈清梨坐在会场最角落,带着耳机,正在为“感知偶娃”做触感材质测试。她并非会议正式成员,但江直提议她旁听。
“我们不勉强你出镜。”江直解释说,“我们只想你不拒绝被提及。”
时逾白没说话。
“这是很高级的合作模型。我们不卖苦情,也不卖励志。我们卖的是‘不可复制的沉默张力’。”江直走近一步,“你是那种人设。”
“那不是我。”时逾白缓缓说。
“你可以定义它。”
“我不想定义。我只想打球。”
“你明明知道,你已经不只是球员,而且任何运动都需要一定的商业化才能让关注度更上一层。”
“是你说的,不是我说的。”时逾白说的也很直白。
会议陷入短暂沉默,灯打在墙上的幻灯上,沈清梨听着,手指慢慢从绒布表面滑向嵌线处。那一刻,她脑中浮现出一句关于偶娃的词:“一只偶娃能被当作艺术、能被当作情绪,也能被当作产品。可它最初,是拿来藏情绪的。” 就像运动项目的核心还是运动员能极大限度掌握运动项目。
江直站在中央,看着时逾白:“你不想红,我懂。可有时候你不出声,别人就会帮你命名了。”
时逾白低头,看了眼笔记本上那句话:“‘存在感不等于声量’——商业表达技术研讨” 他把本合上,起身。
“我不合作,也不反对。你想做什么你做。”
“你放弃主动权了?”
“我不需要主动。我现在只需要沉默,商业化并不是我现在一定要考虑的。”
沈清梨看着他走出会议室的背影,像又一次看见那场球场上的动作,每一次都是不快,却准;不抢,却比任何人都早一步捕捉动静。时逾白走得不算快,但谁都知道他不会回来,江直没拦他,也没追,只说了一句:“他永远把‘我是谁’藏得比你想象中远。”
沈清梨收起耳机,把布料样本装进盒子。没人问她的意见,沈清梨也不主动说话,但江直走到她身边,低声问:“你觉得我错了吗?”
她轻声说:“你没错。但你把他当成了一种光,而他想做一面墙。”
江直看了她一会儿,没再说话,只是回到主位,把幻灯合上,会议结束,但这场商业和运动的战线,刚刚才开始划出。
……
时逾白没有走回家,而是绕了一整条小街,在天快黑的时候,走到那座空着的训练馆门口,他没带钥匙。管理员早走了,窗户里是折叠过的蓝色地胶、停在一侧的收纳箱,还有角落里一只旧背包——他的,他站了一会儿,没动。
风从巷子尽头刮过来,带着轻微尘土和木头晒干的味道,他忽然记起第一次见沈清梨,是在他比赛的现场,后来又在小区遇见,熟悉了这么久,反而是她的偶娃制作让他记忆深刻。
还有上次的展会,那时候时逾白并没有注意她,只记得那个房间灯光偏冷,墙角放着一只用金属片和布料拼成的偶娃,眉心下有一道歪线,像是没缝完的伤口。还有沈清梨站在那偶娃展览架后面,没看他,只在轻声跟策展人说:“我做这只,不是为了给它一个故事。是想问问它,它还想不想继续留在世界里。”
他听到那句话的时候,忽然感到自己胃里翻了一下,时逾白知道那个偶娃是按照他的样子做的,再听到一种被人预判的语气、靠得太近的沉默、还有那个偶娃低头的姿态——他觉得她不是在看那个偶娃,而是透过它,看进了自己。时逾白不确定自己是不喜欢被看见,还是不喜欢被看的太清晰。
那之后不久,她来训练馆,说想拍一点他移动轨迹的素材。时逾白答应了,她拍了三次,全都在他训练结束后。他每次假装没注意,但其实他知道她在的方向,沈清梨每次站得很远,不说话,但时逾白知道她看得很仔细。不是那种“找美感”的看,是那种“知道你在努力不要让别人看见”的看。
其实时逾白很怕这种看,但也很想再靠近一次这种看。只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他怕的不是“别人定义他”,是怕“她因为他被人误解”。怕她被拉到聚光灯下,被贴上“创作他、绑定他、宣传他”的名目。
时逾白站在训练馆门口,天已经黑了,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亮屏,是锁屏界面。是她做的那只偶娃,背对着光站在展厅中,肩背发亮,脸藏在影子里。时逾白把锁屏滑开,打开微信草稿。一条信息,打了一半:【如果你要站在前面,那我不拦。但……】
光打在他指尖,他没有继续写下去,或者说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用什么样的表态跟她聊城市文化频道的提案,抑或是江直想说的商业化合作,所以时逾白退回主界面,点开一个语音备忘录,里面只有一句话,是他自己录的:“你看的是我安静的时候,那我也给你听一次我不安静的时候。”
时逾白明明有了答案,但他没发,只是站在门外,又听了一会儿风吹空场地胶的声音。然后转身,慢慢往回走。从训练馆回家的距离不远,路上的时候他就犹豫要不要直接去找她,虽然他不知道沈清梨在不在家,但他知道,他这次,不再是要走开。他是要走回去。
……
沈清梨洗完碗的时候,楼道里正好传来一声门轻关的响动,她没有抬头去看时间,只知道那不是邻居下班的节奏。她打开阳台门,风带着一点初春的湿意扑面而来,楼下的地砖被照成湿润的灰银色。
沈清梨注意到,时逾白在楼下站了一会儿,然后才缓缓走上来,她没关阳台门,只是走回屋里,站在厨房灯下,拿一条干毛巾对着面前洗好的杯子。门铃响起那一刻,她手刚好还在擦杯子。门一开,时逾白站在那里,白发有点乱,像被风吹了一路,没说话,沈清梨让开一条路,让他进来。
“我来道歉的。”他说。
“为节目组的事?还是为今天开会的事情?”
“为没告诉你我在意。”
沈清梨把杯子放好:“你想怎么道歉?”
时逾白没立刻答,只靠着门边站了一会儿,然后说:“我怕你因为我,被推到前面。我也怕你因为我,被讲错。”
“我不怕被误解。” 沈清梨的声音很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