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最清楚的是那缠紧的束腰带，使她呼吸不上来。

大西洋的风浪颠簸中，江落棠蜷在马桶边干呕。断裂的犀牛皮束带漂在呕吐物上，像条僵死的白蛇。

她摸着腰间凸出的肋骨，忽然想起刚十三那岁，外婆抚着她凹陷的腰线赞叹："这才是江家女儿该有的模样。"

江落棠刚把旧束腰残骸塞进垃圾桶，房门就被敲出爵士鼓的节奏。江母顶着最新款蝴蝶结假发探进头："乖乖！妈咪给你带了惊喜——"

"如果是新束腰就退掉。"江落棠用卸妆棉按住腰间渗血的勒痕，"上周那件纳米材质的已经进碎纸机了哦。"

人一旦习惯某件事物带给她的感觉，那就很难改变了。

江落棠也如此，虽然嘴上抵制束腰，但长达十几年束腰，她很难重新接受不束腰带来的感觉。

一种每时每刻都能呼吸上空气，而不会被限制的感觉。她很难接受，所以她买束腰带买的是比较宽松，舒适的。

江母踩着拖鞋蹦进来，香奈儿套装下露出一个幼稚的钥匙扣："当当！你十五岁最爱的联名款！"她晃着镶钻的玩偶钥匙扣，"妈在迪士尼排了六小时队..."

"为了证明您比黄牛敬业？"江落棠划开手机给她展示热搜。

#豪门阔太迪士尼排队# 的词条下赫然是母亲眯着眼头发散乱的九宫格。

江晚若讪笑着把玩偶扔进爱马仕垃圾桶，突然变出个马卡龙礼盒："法芙娜巧克力流心的！你小时候..."

"七岁偷吃半块被外婆罚跪祠堂的是谁？"江落棠用镊子夹起颗马卡龙，"现在往里面掺褪黑素了？"

智能窗帘突然自动拉开，夜晚的月光劈在江母新做的水光肌上。她猛地扑到女儿床边："你最近和思余约会都穿宽松卫衣，是不是..."镶钻的美甲突然戳到束腰勒痕，"受伤了？！"

江落棠拍开她的手："比不过您当年给我试的束腰。"她掀开了一下腰部的T恤布料，腰间的束腰带比以往的束腰带都要宽松一点儿，"但起码挺舒服的。"

江晚若的蝴蝶结假发歪到耳边，露出底下新染的雾霾蓝发根："你外婆早就死了，妈这就去把老宅的束腰都烧了！"她掏出手机就要转账，"给你订十套舒服的高定内衣..."

"然后继续用腰围衡量我价值？"江落棠将抱枕砸在墙上，像是在发泄情绪，"您和外婆有什么区别？"

江母的拖鞋在地毯上蹭出焦痕："妈只是不想你被名媛圈嘲笑..."她突然翻出手机相册，"你看顾太太女儿腰围..."

"她上周刚进消化科ICU。"江落棠划到新闻页面，"胃穿孔，因为穿了您推荐的束腰。"

江母的眼线晕成烟熏妆。她抓起化妆棉给女儿擦药，外套沾满碘伏："妈明天就去找顾太太退货！等等..."她突然从铂金包掏出张黑卡，"要不咱们把束腰公司收购了改产孕妇裤？"

江落棠的棉签戳进伤口："您知道孕妇也要盆骨修复带吗？"

"那改做宠物牵引绳！"江晚若的珍珠项链死死缠住女儿手腕，"给思余的布偶猫定制镶钻款..."

"她的猫早不见了。"江落棠突然轻笑，"就像我对您的'好意'过敏。"

智能香薰机喷出过量薰衣草精油，江母的喷嚏震落床头的水晶灯。

在漫天折射的虹光里，她突然抱住女儿：“当年你外婆逼我穿束腰参加选美——我逃婚躲去南极科考站……”爱马仕丝巾沾满血和泪，"所以妈才给你最好的，哪怕方式蠢得像帝企鹅..."

江落棠的指尖陷进母亲新接的袖口，七岁时那个寒夜，母亲送来的烤红薯突然烫醒记忆。

她扯下母亲可笑的假发，底下似乎藏着化疗后新长的绒毛。

"下周复查我陪您去。"她将电子束腰格式化，"顺便让爸把迪士尼股权收了，省得您天天往那排队。"

江母突然掏出藏在口袋的CT报告："那先陪妈咪吃顿火锅，我想再吃一次火锅嘛。"她眨着接的欧式大双眼皮，"毛肚要裹满辣椒那种！我还要金针菇，火腿！"

“我煮血燕是看见了冰箱里有一些火锅用的食材，两下该下锅得了，我饿了！”

智能扫地机器人吞掉束腰残骸时，江落棠在母亲的病历单背面写下新药方：麻酱蘸料x1，鲜鸭血x2——注！母女拌嘴不限量。

江母踮着脚手扒在冰箱门上，脑袋都快钻进了冷冻层：“乖乖！咱们把哈根达斯放辣锅里煮吧！抖音上说这叫冰火两重天…”

江落棠一把拽住母亲印满卡通猫的睡衣后领：“您上个月偷煮我的面膜还没算账。”

“那吃脑花总行吧？”江母举着漏勺当话筒。

“给你来个爱因斯坦同款脑花补补！”镶着水钻的指甲在漏勺上划出五线谱。

江落棠从微波炉里掏出被锡纸裹成木乃伊的午餐肉：“你这吃了零食还不饱？”

“你有听说过零食管饱的吗？看看！这是妈研发的料理！”江母撕开锡纸，肉香混着融化的巧克力淌了满桌，“叫…叫火山熔岩午餐肉！”

智能音箱突然播放《辣妹子》，江母踩着节奏往火锅里倒了一整瓶老干妈：“当年你爸就是被我的一手辣子鸡骗到手的…”

“所以他后来得了胃溃疡。”江落棠抢过辣酱瓶，“思余可没我爸耐折腾。”

“还有，你上次说的版本可是，我爸对你一见钟情，给你写了连续一年的情书，你最终才答应的……”

江母突然从睡衣口袋掏出个塑料袋，倒出二十包火锅店调料：“看！上周吃海底捞顺的！妈特意跟服务员说闺女要考研补脑…”

“你未免说的太夸张了，调料包怎么补脑？”

“那就补补谈恋爱烧坏的脑子！”

“我什么时候谈恋爱了！”

江晚若无奈的耸耸肩：“你说没就没。”

本来就没有啊！

江晚若将调料包倒进小婉，红色粉末猝不及防飞在空中，两人被呛住。

桌上的电磁炉烫着锅。

母女俩的笑声惊得智能抽油烟机都调大了档位。江母突然神秘兮兮地掏出自拍杆：“快！把思余视频接通！妈要给她看你怎么被辣哭的…”

江落棠红着鼻子抢手机，打翻了芝麻酱碗。智能扫地机器人屏幕闪着红色感叹号，尖叫着躲开漫延的酱汁，拖着满身芝麻冲进了充电座。

“下周末要不出去尝尝一家寿司店？”江晚若把虾滑咬了一半，“妈新学了快准狠，夹起流水素面的绝技！”

江落棠看着母亲被辣肿的嘴唇，把冰镇的酸梅汤推过去：“行，但您得穿正常围裙，别穿的跟个幼儿园小朋友一样，先喝些酸梅汤，解解辣。”

“成交！不过你要穿妈买的母女装！”

月光爬上火锅边缘时，江母趴在桌上睡着了，碗里还剩着半颗染成辣油色的鱼丸。

江落棠轻手轻脚给她盖上Hello Kitty毛毯，发现江晚若手机屏保竟是她们去年在火锅店辣出眼泪的合影。

哪怕是冰河下涌动的春汛，纵使冻土割裂山脊，那纯粹的血缘间总有灼灼月光流淌。

——「亲情是暗夜里永不熄灭的炉火，纵使风雪摧折屋檐，掌心相贴处自有滚烫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