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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我想吻你的病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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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站起身,动作流畅自然,米白色的真丝衬衫在阳光下流淌着温润的光泽。她对着三人微微颔首示意,脸上挂着那无懈可击的微笑,然后转身离开。

高跟鞋踩在光洁的瓷砖地面上,发出清脆而规律的“嗒、嗒”声。

一步,一步。

她的背影挺直依旧,纤细优雅,像一株迎风而立的玉兰。

唯有那紧紧攥握在身侧、指尖深深掐入手心、指节已然泛白的手指,无声地泄露着这完美表象之下,那惊涛骇浪般汹涌的、几乎将她撕裂的内心风暴。

爱是无声的惊雷,而她,习惯了在雷暴中扮演最安静的云。

考古系的阶梯教室宽敞而空旷,午后的阳光穿过高大的落地窗,在被岁月磨得光滑的深棕色木地板上投下大块明亮的光斑。

空气里浮动着粉笔灰细微的颗粒和一种纸张、木头、以及若有若无的泥土混合的陈腐气味。前排稀疏地坐着几个学生,后排更是空旷。

讲台上,来的是一位大四的老教授讲课,声音平缓无波,如同在播报一则早已尘封千年的旧闻,正对着投影幕布上展示的、一块布满孔洞和刻痕的灰白色动物肩胛骨(卜骨)照片,讲解着商周时期占卜的流程与社会意义。

“……灼烧后的裂纹走向,被视为神意的显现……贞人根据裂纹解读吉凶……”

声音在空旷的教室里回荡,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传来,字词粘稠,意义模糊。

逢思余独自一人坐在后排靠窗的位置。

窗外的香樟枝叶繁茂,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筛下细碎跳跃的光斑,映在她摊开的、几乎空白的笔记本上。

她单手托着腮,手肘支在冰凉的木质桌面上,侧着脸,目光毫无焦距地投向窗外那棵粗壮的香樟树干。

树皮粗糙虬结,深褐色的沟壑纵横交错,如同凝固的泪痕,又像古老皮肤上深刻的皱纹。

几只不知名的黑色小虫在树皮的缝隙间匆忙地爬进爬出,不知疲倦。

她周五就回来了。

只有那条简短的信息证明她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

【安好,没死。】

四个字。

像四颗被投入死寂深潭的石子,在她心底激起的滔天巨澜,直到此刻仍未平息。

那瞬间几乎将她撕裂的狂喜与恐惧交织的洪流,被强行压制在看似平静的躯壳之下,却从未真正退去,只是化作了更汹涌、更隐秘的暗流,在她血管里奔突冲撞。

手机就在桌角的书本夹层里。

她能清晰地感知到它冰凉的金属外壳和那份微弱的存在感。

那条信息,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灼烫着她的心里热。

她就要回来了。

从那个信号断绝、山高水远的穷乡僻村。

她有没有受伤?

会不会生病?

那碗浑浊的苞谷酒,她真的喝下去了吗?

那个暴雨惊魂的夜晚,她是怎样镇定地用银针救回那个孩子的?

村长那双粗糙的手塞给她碗时,她心里在想什么?

会不会……会不会有那么一瞬间,她也曾感到一丝……孤独?或者……疲惫?在那些远离城市喧嚣、远离精致生活的深夜里,她有没有……哪怕一闪念地……想起过……谁?

比如……自己?

这个念头像藤蔓般疯长,缠绕住她的心脏,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目光死死地钉在窗外那棵粗糙的树干上。一个极其清晰、极其大胆、带着近乎野蛮侵占意味的幻象,毫无征兆地在她脑海中炸开,强烈到让她托腮的手指都忍不住微微蜷缩,指甲轻轻刮过脸颊皮肤——

就在那棵树下!

就在那虬结粗糙的树皮前!

她仿佛看到自己,不再是被压抑的、克制的逢思余。

她像一头被长久囚禁后终于挣破牢笼的凶兽,带着不顾一切的、摧毁一切的决绝,猛地将那个刚刚风尘仆仆归来的身影,狠狠地抵在冰冷坚硬的树干上!

江落棠那双总是冷静、疏离、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红玉眼眸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震惊和……一丝措手不及的慌乱?

她能看到对方微微睁大的瞳孔,能看到那纤长浓密的睫毛因为震惊而微微颤动!

然后——她猛地低下头!

不是轻吻,不是试探!

是带着几天累积的所有担忧、所有恐惧、所有思念和所有被理智死死压抑的疯狂占有欲的——掠夺!

狠狠地吻下去!

凶狠地、霸道地、不留一丝缝隙地封缄住那双形状优美、色泽偏淡、总是抿成一条冷淡直线的薄唇!

用尽全身力气去碾磨、去吮吸、去噬咬!要让那唇瓣染上自己的气息,染上充血的红艳!

她要听到对方从喉咙深处溢出的、带着痛楚和挣扎的闷哼!

要感受到对方因为缺氧而急促紊乱的呼吸扑打在自己脸上!

要看到她那双总是波澜不惊的眼睛里泛起迷离的水雾!

要让她和自己一样,在这暴烈的掠夺中窒息、沉沦、融化!

仿佛只有这样,只有用这种近乎暴虐的方式,将她揉碎在自己怀里,才能填补自己那颗因为她而悬在深渊之上、担惊受怕了整整多个日夜的空洞心脏!

才能证明她是真的回来了!是真的属于……自己可以触碰的范围?

“……由甲骨文记载可知,当时贞人的地位崇高,是沟通神人的媒介……” 老教授的声音如同背景杂音,模糊地飘过。

幻象中的画面是如此清晰,如此灼热,带着毁灭一切的快感。

逢思余甚至能“嗅”到想象中江落棠身上那混合着消毒水、草药和雨后泥土的、属于山野的气息,与香樟清苦的气息交织在一起。

她的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一层异常的红晕,托腮的手指尖微微颤抖。

“再也……不准离开了……” 她在心底无声地嘶吼,幻象中那个凶悍的自己,用沙哑的声音在江落棠耳边宣告,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最深沉的恐惧,“听到没有?不准再消失!不准再让我……找不到你……”

然而——

这汹涌的、燃烧的幻象,如同撞上冰冷礁石的巨浪,骤然碎裂。

一股冰冷的、沉重的、带着腥咸铁锈味的苦涩洪流,瞬间倒灌而下,将她从头到脚浇得透心凉。

将她从虚幻的云端狠狠拽回现实冰冷坚硬的地面。

脸颊的红晕迅速褪去,留下一片更加触目惊心的苍白。

她颓然地放下托腮的手,整个人像是被瞬间抽走了所有力气,脊背微微佝偻下去,靠在冰冷的椅背上。

目光依旧落在窗外粗糙的树皮上,但里面的火焰已彻底熄灭,只剩下冰冷的灰烬和更深的绝望。

小偷。

她只是一个感情上的小偷。

一个只能躲在阴暗角落,在扭曲的幻想里,偷窥、偷取、甚至妄图强占不属于自己那份温暖的卑劣小偷!

现实是什么?

现实是江落棠到时候回来了,也不会是属于她的。

永远不会。

现实是自己这副看似光鲜的躯壳里,装着的是一个定时炸弹般脆弱危险的灵魂。

精神分裂?

多么可笑又可怕的标签。

那些无法自控的崩溃瞬间,那些眼前闪现的扭曲幻象,那些心底翻涌的毁灭冲动……

它们像一道道丑陋的疤痕,刻在她的血肉里,也划开了她和所有“正常”人之间一道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

她怎么敢?怎么配?

她连自己都掌控不了,连一份平静的心绪都无法长久维持,她有什么资格去奢望拥有江落棠那样耀眼、强大、灵魂深处都透着冷静光芒的人?

江落棠的世界是星辰大海,是高悬的明月,是救死扶伤的神圣银针。

而她呢?

她只是一个被困在母亲殴打、父亲疏离和自己精神牢笼里的……永远都没人要的孩子,一个随时可能失控、把身边所有人都拖入深渊的累赘。

可这份感情本身就是一种亵渎。

一种对江落棠的亵渎,更是对她自己那点可怜尊严的彻底践踏。

窗外的香樟树在微风中沙沙作响,树叶摩擦的声音,此刻在她耳中却像是无数细小的、冰冷的嘲笑声。

“咔嚓——”

一声极其细微却清晰的脆响。

是她无意识攥在手中的绘图铅笔。

质地坚硬的2B铅笔,被她冰冷的手指生生折断。

断开的木茬和黑色的石墨芯粉末,瞬间沾染了她白皙的指尖和掌心,留下脏污的痕迹。尖锐的木刺扎进了她柔嫩的掌心皮肤,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这熟悉的痛感,像一道冰冷的闪电,瞬间劈开了她脑海中那些混乱粘稠的幻象和自我厌弃的泥沼。

她猛地低下头,死死盯着自己掌心里那截断笔和那点迅速凝聚的、微小却刺目的血珠。

胸腔里那颗疯狂跳动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然后在巨大的压力下,发出无声的、濒临碎裂的哀鸣。

视野边缘开始模糊、扭曲,像是信号不良的老旧电视机屏幕。

讲台上老教授那张布满褶皱的脸,在幻灯机变幻的光影下,似乎也开始诡异地蠕动、拉伸。

耳边那嗡嗡的、如同无数蜜蜂振翅般的耳鸣声,再次如同潮水般汹涌地漫了上来,试图将她拖入那个只有噪音和扭曲色彩的、混乱的深渊……

不!不行!

不能在这里!

逢思余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内侧,牙齿深陷进柔软的皮肉,熟悉的、浓烈的铁锈味瞬间弥漫了整个口腔。

那腥甜和剧痛像一剂强效的清醒剂,强行将她从失控的边缘拽回。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气息灌入灼痛的肺腑。

她强迫自己抬起沉重的眼皮,目光死死地钉在讲台后方那块巨大投影幕布上。

此刻,屏幕上正好切换到了一张色彩鲜艳、绘制精细的古代部落迁徙路线图。

红色的箭头在地图上山峦河流的背景上曲折蜿蜒,指向未知的远方。

那些线条和色彩在她强行聚焦的视野里,暂时压制住了扭曲的幻象。

她颤抖着(那颤抖被她强行控制在衣服覆盖下的手臂肌肉里),用另一只干净的手,极其缓慢地、极其小心地,一点一点地,将掌心里那截断掉的铅笔和沾满黑色粉末与血丝的断茬,包进了一张干净的纸巾里。

动作细致得如同在包裹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

她将那个小小的、肮脏的纸团,紧紧地攥在手心。

尖锐的木刺和石墨粉末透过薄薄的纸巾,更加清晰地刺痛着她的皮肤。

这份尖锐的痛楚,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锚点。是她维持最后一丝体面,不至于在这空旷的教室里彻底崩溃、沦为笑柄的救命稻草。

她重新挺直了僵硬的脊背,目光空洞地“专注”着屏幕上那些蜿蜒的红色箭头。

脸上的表情,在窗外跳跃的光影投射下,如同戴上了一副精心烧制的、毫无瑕疵的瓷质面具。

唯有那紧攥在掌心里的、藏着断笔和血渍的纸团,以及口腔内壁弥漫开的浓重血腥味,在无声地诉说着这完美表象之下,那惊心动魄的、鲜血淋漓的内心风暴。

她是树影下的囚徒。

困在自己的幻想与绝望之间,只能隔着冰冷的玻璃,遥望那轮不敢触碰的明月。

掌心的刺痛是她的清醒剂,唇齿间的血腥是她沉默的哀歌。

爱是深渊边缘的独舞,而她早已习惯了在坠落前,将自己重新捆回名为“得体”的十字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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