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四儿急得连规矩都忘了,也不等林维清吩咐,便为自己盛了满满当当一碗,迫不及待地便一勺送入口中,直烫得唇舌皆麻。
醇香的鸡肉与各色食材鲜味在口中次第绽开,在玄晖峰苦行僧似的独自活了一个月,好容易才重新吃上这样的热汤热饭,乔四儿直美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慢些,仔细烫。”
见她小馋猫似的下箸不停,嘴里嚼着东西还不忘往碗里添,林维清不禁目露笑意,摇了摇头。
一顿饭用得心满意足,肚皮鼓鼓。
也不知用了第几碗汤,直到连饱嗝都是压也压不下去的鲜汤,乔四儿才放下了筷子,从碗中抬起了头。
林维清只将碗中的米饭用尽,便停了箸,只是安静地看着她吃饭。
见到那幽深专注的视线,乔四儿脸上一红,扭了扭身子勉强找补道:“……只是许久没吃东西,饿得有些狠了。我平日里没有吃这么多的。”
林维清一语未发,只含笑觑了眼那口空了大半的硕大砂锅,似是在比拟她胃的容量。
“师父!” 乔四儿的脸腾得一下红得彻底,又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只得在一旁恼羞成怒,气得干跳脚。
林维清也不理她,起身收拾了残羹,便要去池边清洗。
他是病人,已劳他做了饭,乔四儿怎敢再劳他洗碗,忙紧紧跟在他身后,便欲抢那活计。
林维清却不许:“泉水太凉,你是女孩子,又风寒未愈,莫要再碰。”
乔四儿一个乞儿,生平从未被如此珍待过,虽知这不是对她,眼眶也难免热了一热。
抬头望了望漫天的星子,乔四儿压下了眼中那股不合时宜的湿意,捡过林维清洗干净的碗,用布巾细细擦去水珠。
空对干活儿无聊,乔四儿的目光停在林维清那浸在寒泉中被冻得微微发红的优美指骨上移不开,犹自好奇道:“怎么师父也会做饭呀?”
林维清斜了她一眼:“师父也有为人弟子的时候。你当谁都跟你一样,一入门就有两个师兄纵着,什么活儿也不用做?”
乔四儿不服气地吐了吐舌,忽然灵光一闪,脱口玩笑道:“师父的师兄……不就是韩师叔吗?想不到韩师叔竟是这样的人,不好生照顾师弟还躲懒,竟让师父干做饭的活?也太坏了吧!”
“胡闹,不得妄语。” 林维清唇角微弯,笑意如冰雪初融,训道:“你不是最怕你韩师叔了么?胆子倒是越发大了,敢在背后编排他。”
被轻飘飘的一句骂,乔四儿的骨头酥了一半,只低头嘿嘿一笑,傻乎乎地继续卖力擦碗。
眇眇忽忽正不知时光几何,忽而,一朵雪花自天边悠悠飘落,停驻在了她的鼻尖之上。
岁寒冬至,又下雪了啊。
乔四儿停下手中动作,忍不住抬头望去……
林维清便站在那里,近在咫尺,遥遥的山色衬着月色与雪色在他身后连篇晕开,都抵不过他眉目间的清绝诗意,他是这天地之间独有的颜色。
乔四儿沉醉在这难得的风景中,不住呢喃道:“师父师父,你瞧,下雪了呢……”
林维清却是最不解风情的。
他只搁下手中的最后一只碗,用布巾仔细遮住所有的尘雪,淡声叮嘱道:“天色已不早,快回去睡吧,明日为师来断潮崖看你练功,别起迟了。”
乔四儿丧气地一嘟嘴,情不自禁地扯上了林维清的衣袖,摇晃道:“不嘛,我要看雪!”
林维清目露温软,捏了捏她的鼻尖,口中却不容情:“莫贪玩,回去了。”
说罢竟就转身顾自离去了。
乔四儿三两步追上他的脚步,却见他不往山顶,而是往沉玉的拂霭居行去,心中隐隐起了猜测,又不敢确认,只巴巴的跟在人身后,一颗心忽上忽下地不听使唤。
直到拂霭居近在咫尺,乔四儿唇角才绽开笑来,眼中亮得如天上星子:“师父,您今日不回夕照居了吗?”
被小尾巴跟了一路的林维清轻叹了口气,转身赶人道:“初昀阁的路在那儿。”
小徒弟的笑靥却更深,得寸进尺道:“师父,我腿疼,走不动了。”
林维清瞧了眼远处,雪已渐渐积了起来,夜色渐浓,山路湿滑。
他默了片刻,终是一振衣袖,携起小徒弟,送佛送到西。
初昀阁内久无主人,四处却一如往昔,用品俱全。
洗漱过后,乔四儿坐在妆台前,看着镜中那张扔进人堆便难以分辨的脸,难免生出一种鸠占鹊巢的自嘲之感。
肤色不够白,眼角不够翘,鼻头也不够秀挺,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不过平平无奇罢了……生平头一次,她竟对自己的容颜生出抵触来。
是嫉?是羡?是不甘?还是更不可说的东西……她已不想去分辨。
一日的波折已淡,回忆却不肯平息,从心灰意冷到得意忘形,条条种种,伴着凉薄如水的夜色向心头袭来,五味陈杂。窗外的风雪愈急,山魈的尖啸却毫不收敛,凄厉的嘶鸣在耳畔回响,久久不散。
她该何去何从?
乔四儿抱着肩,忍不住将头埋进膝盖,吸了吸鼻子。
“怎么还不睡?”
乔四儿背脊一僵,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
林维清就站在帘外,肩头隐有碎雪未消。
“师父……您怎么来了?” 心间难以抑制地一扬,她难以理解,不过一个时辰未见,怎么她整个人却自骨子里都浸在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熬煎里,苦不得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