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
沉樾抱着一袭血衣满目焦急,不顾沉玉阻拦,发疯一般地冲进会客所用的松涛堂。
“樾儿与滟儿年纪尚小,正是顽皮时候。若此次收徒大典再纳弟子,维清难免看顾不过——”
林维清正与韩维德、郑维宁二人议事,闻声脸色一凝,刚欲呵斥,目光却扫到了少年手中染着鲜血的裙衫。
林维清不说话,韩维德的眼里却揉不得沙子,见沉樾形迹不整,仪态全无,当即沉下脸来怒喝道:“放肆,见了师长也不行礼,成何体统!慌慌张张得像什么样子!”
沉樾却无暇他顾,只紧盯着林维清,焦灼之下连话都说不流畅:“师父……师妹受伤了,她人不见了,她……她的房里都是血。”
一旁的郑维宁瞧着奇怪,缓步上前翻了翻那件裙衫,心下便已了然。
眼见满屋都是毫无头绪粗手笨脚的男人,郑维宁浅叹了口气,拍了拍沉樾的肩,安抚道:“别急,你师妹没事。只是女孩子到了年纪,来月事了。”
“啊……” 沉樾像被掐了脖子的鸭子般嘎了一声,气血轰得一阵上涌,整个人从脸到脖子都涨得通红。他虽年少懵懂,但平日弟子集会时,如他这般年岁稍大的男孩子间,多少都会私下讨论几句。
——女孩子来了月事,就可以成亲了。
韩维德脸上一阵尴尬,脑中忽又回转过来,怒气更甚,脱口训道:“你虽年纪不大,但毕竟是男子,怎能随意乱闯你师妹的寝居?”
他训完沉樾,怒仍未平,又狠狠一拂袖转身,冲着林维清冷声质问道:“师弟,你平日里便是这样管教弟子的?男女有别,成何体统!”
林维清蹙着眉,并不答话,只对着沉樾浅声问道:“早课时便未见滟儿,她如今身在何处?”
沉樾回过神来,脸色一白,急道:“她不见了,我把峰里每个角落都寻遍了,哪里都不见人。”
郑维宁拧了细眉,看向一身清风霁月全无所觉的师弟,迟疑道:“林师弟,你未曾教导过她女子之事么?”
林维清一愣,显然未料到这种事还需要教,一时僵了身子,显出几分无措来:“不曾。”
郑维宁:“……”
她忍不住揉了揉眉心,无力道:“瞧瞧你们几个,收徒时一个塞一个的胸有成竹。到头来每次都要让我来给你们收拾烂摊子!女孩子初来月事,定是吓坏了,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一旁的韩维德被含沙射影无辜躺枪,老脸一红,咳嗽了一声,不甚自然道:“郑师妹,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还是先将钟滟寻回来才是上策……师弟你先忙,方才之事,我们明日再议。”
说罢竟转身飞也似得走了。
林维清眉头紧蹙,便疾步要出门去寻,临出门前,却是骤然顿足回身,思量了片刻,还是向着郑维宁郑重道:“郑师姐……维清想向你借一物。”
郑维宁眸中闪过一分不解,待回味过来,难免眉目一凛,正色道:“追魂蝶蛹甚为珍贵,如今我手头已所剩无多,区区小事,何必动用?”
“这不是小事。” 林维清摇头,眼中是一片浓墨般的沉黑。
郑维宁与他对视了一会儿,终是在那深凝目光中微不可觉的恳求中败下阵来,不甘不愿地从袖中取出一枚尚带着体温的玉符递出。
林维清捏碎玉符,将其间一枚脆弱如玉珠般的虫蛹置于掌心,以内力催化。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一只色如火烧云般重叠艳丽的蝴蝶便从蛹中破出,悠悠向前爬了几步,停栖在林维清纤长如玉的指节上,颤颤巍巍地绽了绽翅膀。
不等林维清开口,沉樾便急急上前,将那血衣递至追魂蝶旁。
那蝴蝶一嗅到血衣上的气息,便一改初破蛹时的慵然,徒然振翅而起,如一片被秋风疾扫而过的红枫,飒飒向外飘去。
逐着蝶影,众人匆匆来到一方寒潭之前。
那追魂蝶似是飞得累了,只停在露出水面的一枝枯草上,随着微风草影,上上下下地一番摇晃轻坠。
这寒潭常年不见日光,面上遍是杂草泥斑,水质也浑浊不堪。
“师父……不可能……是不是这蝴蝶弄错了?”
沉樾不谙水性,望着眼前深渊巨口般的寒潭,结结巴巴道:“这水这么脏,底下还有会咬人的大鱼……师妹没事跳下去做什么?”
郑维宁也觉匪夷所思,回头正欲开口,却见林维清已解了道袍宽大的外衫,随手递给沉玉,便纵身一跃,干脆入了潭中。
郑维宁目光一颤。
她分明记得,她的这位师弟最是好洁,平日里弟子间比武时,连袖摆染了微尘眉头都要蹙上一蹙。
……
钟滟快要闭不住气了。
大约已有一个多时辰了,以她的功力,平日里连闭气半个时辰都做不到,能坚持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
可她整个人都被水草缠着,任凭如何挣扎都难以解脱。她绝望地闭上眼,涸泽之鱼般徒劳地扭动着身体,却只能感受到体力一点一滴的流逝。
胸口已然发窒,眼前一片发白,肺里像火烧一般,仿佛有千虫百蚁在啮噬。
彷徨,无助,焦灼,绝望……明明在水中,钟滟却觉得她的眼泪都要流干了。
有没有人……
有没有人能救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