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安枝听到声音回头,薄翊就站在那里,依旧是那如同墨石般清亮到似乎能看穿人心的眸子,此刻却星光点点,仿佛藏了一汪星河。他穿着和她身上同款的B家风衣,左手正拿着一叠文件,又问了一遍:
“现在知道了,要怎么样。”
许安枝一时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下来。就好像中国古典画里成精的精怪,让许安枝的双脚只能愣在原地,只能看着薄翊一步步地走到了她的面前。
将手上拿着的公证文件递给她:“你和许家,以后就两清了。”
许安枝接过一看,是当时她匆忙回国时要办理的切割材料公章证明,还有一个户口本,打开来看,户口本单开一页,户主那一栏印着许安枝的三个大字。
虽然早就知道没有周家的事情从中作梗,自己迟早也要和许家断开联系,但有一天真的面临这种情况,许安枝居然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自己调节了一下心情,想通般的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连紧蹙的眉间也舒展开了——“薄翊,谢谢你。”
见识过薄家的厉害,许安枝自然知道这种她本人都不需要出面就可以办好的繁琐手续,政务大厅是给的谁的面子。她欠薄翊的已经太多太多。
薄翊又从自己的风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卡,“我要走的时候,你妈妈塞给我的,她让我告诉你,她不欠你什么了。”
怔怔地接过卡,许安枝脑海里开始回闪起和元阮阮相处过的一切。元阮阮并不是一个好母亲,也没人教过她怎么当一个好母亲。因为长得好看从小被大人教唆的就是嫁人找一个有钱的就行。她17岁就生下了许安枝,嫁给的是一个大她12岁来H市做生意的福州人。后面那个男的生意被做空了,家里人又强行逼着她回家,连许安枝都不带上。
是她动的恻隐之心,往已经被查封的别墅走过几次,看到了在那已经查封的房子门口蹲着的许安枝,那一晚,她第一次和家里人起了冲突
“我会嫁的我会嫁的,带个小女仔就不能嫁人了吗。”
“你们不许趁我不在家欺负小姑娘啊,不然我回来就躺在路板板去,你自己看着办吧。”
元家人不待见许安枝,觉得她是个拖油瓶,不对,那个时候,她叫蒋安枝,后来改名元安枝,再后来,她才是许安枝。
许安枝就巴巴的望,她那个母亲什么时候回村把她接走,再后来,她真的回来了,身后跟着许志刚。
再之后,就是现在这样了。手指摩挲过银行卡卡号那凸起的字母,眼圈红了一圈——估计,又自己去卖了几套珠宝和包包才凑到的钱吧。许安枝突然笑了一下,但是嘴角扬起的弧度却不深,落在薄翊眼里
明明是在笑,却让人看起来那么的悲哀。他想起庭院前那马上过了花季的玉兰树,有风吹过,它便颤巍巍地摆动,却还固执地待在枝头,一片萧瑟中更显凄凉。
许安枝抬起脸,说道“以后就真的只剩我一个人了。”
薄翊突然攥紧了她的手腕,眼底暗涌如河面碎金。“不是的”又坚定地说出下一句,
“许安枝,你明明知道不是的。”
远处哈佛钟楼恰好敲响四声,薄翊缓缓开口,将许安枝拉入自己的回忆,那是遇到许安枝的第一年
虽然他来NYU的第一年,却不是他第一次来纽约。薄翊对周围的一切都没有什么兴趣,直到虞思思在跨年的前一天非拉着他出来。她在电话里嚷嚷:
“不行!你必须来,我室友可厉害了,我难得劝她露一手,你一个戏曲世家的不懂戏,不是丢了万阿姨的脸。”
虞思思的妈妈早年为了一部现在成为行业经典的H市宫斗剧,曾经登门拜访过薄家,和万欣相谈甚欢,这段感情甚至在后面两个人距离跨越几千公里都没有隔绝,一来二去,虞家和薄家的关系也比较亲厚,作为最早一批进军内陆的影视公司,虞家能站稳脚跟,也少不了薄家的关系,可以说在这一群公子哥和公主中,薄翊和虞思思的关系算的是比较好的。
虞思思千请万请,薄翊才愿意出门。纽约的冬夜,雪粒子刮的人脸生疼,薄翊到的时候,虞思思定的台还没收拾干净。他羽绒服肩头还沾着未化的雪,像一尊冷玉雕被硬推进红尘里,低头翻下腕表,正想要不要说一声就直接走。
却被眼尖的虞思思一把拉住,将他推向了二楼的包厢,像只穿着粉色皮草的小麻雀,不停地在他耳朵周边转悠叽叽喳喳个没完
“万阿姨可是说了让我盯着你社交!更何况——Anzie唱黄梅戏真的很好听。”
薄翊听见“黄梅戏”时眉梢机不可察地一跳——家里是唱昆曲的,对地方戏本该挑剔。
戏谑地转动着手上仿清的青瓷茶盏,神色恹恹,仿佛就等着什么时候找个机会直接离开。
突然虞思思摇了摇他的手臂,指着舞台“快看!戏开唱了”,薄翊顺着她的手目光往台上看。只见四周的灯光骤然暗了下来,集中打在舞台正中间。有一个只套着奶白色高领的女生,像是误入霓虹的玉兰。
“为救李郎离家园——”嗓音清凌凌劈开喧嚣,像雪水淬过的银铃。尾音却带着生涩的颤,显然是很久没唱了。
薄翊的茶盏突然停在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