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好。
“你和高霁霖呢?”
薛苓璐没回答,只是沉默地扯了扯缰绳。
季益华这回却假装不通人情世故,假装不知她与高绥此刻定然有所疏离,故意边盯着前路边和薛苓璐道:“听阿笙说,他从高中毕业开始就筹备你们的婚礼了。”
薛苓璐促然扭头,深感意外地直直地盯着季益华。
季益华没有看她,只骑着骆驼、跟着向导稳步前行:“我当时听到还觉得蛮搞笑的,毕竟那个时候你只是他的同学,说亲密点,也只是组员。他却已经在规划你们的婚礼了,”
季益华终于稍稍扭头,和薛苓璐产生眼神接触:“也就只有少年人才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了,你说是不是?”
薛苓璐的喉咙如逢久旱般干渴,似乎就要冒烟、发炎,她顶着这不堪用的嗓子发问:“你还知道多少。”
季益华如愿,她对着薛苓璐笑得灿烂亲和,答:“关于这件事,你想问多少,我就能答多少。都是你男朋友自己说的。”
导航里传出‘即将到达目的地’时,高绥的声音也同时响起,划破了寂静的车内空气——“那里有寺庙。我要先去一趟。”
“好。”驾驶位传来瞿寻源毫无抗拒的回答。
坐在后座的高胤则奇怪地看向后视镜中同样在看他的瞿寻源。两人属实都蒙了。
高胤不用说,他自小和高绥亲密——虽然是单方面的。但他百分之一百确定他弟自小就没有求神礼佛的习惯,更没有鬼怪神仙方面的信仰,过去三十年,他可是求平安求发达时都要伯娘压着才下跪的人。
瞿寻源更觉得不可思议,他们这群富二代富三代自小混在一起,虽然已经分开数年,但他依旧是很了解他们每一个人的本性,特别是高绥这个不走寻常路的‘特殊儿童’。一个曾经长期难以理解正常人类感情的‘怪物’怎么可能追随神佛这些生于正常人类感情的假东西。
他干脆利落的好字只是出于‘我不理解但尊重’。
寺庙大门房梁上的图案富有敦煌特色、屋顶却是两条汉文化特征的龙。仅仅依靠这两者,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想象出了数千年之前的敦煌曾经存在的灿烂的文化交流。
高绥清了清衣服上的灰尘,用湿纸巾将衣上明显的污糟抹去,然后抬脚踏入院门。
高胤紧随其后,穿过墨镜看到他的行为,心里直接蹦出四个字:遁入空门。意识到这四个字后,高胤立刻浑身一颤。
瞿寻源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凑到他身边,直接点破他的害怕:“怕啥,高绥这不是没有出家嘛!高家轮不到你一个人撑起来!”
高胤肩膀一塔,甩开他的手,拽得二五八万似地道:“滚蛋!”
“诶,”瞿寻源指责道,“佛门圣地,怎么能讲粗话!”
“我又不是出家人,而且你以为佛祖像你这样小心眼啊,佛祖,包容万物,懂吗!”
两人叽叽喳喳地跟在高绥身后,直到高绥在卖香火的店铺中驾轻路熟地买了酥油灯、大高香和线香,两人瞬间同时失声。
“他好像……有点懂?”“……好像……是。”
高绥提着红袋子往正殿走,完全没有照顾后面两人的想法,行至正殿台阶下,他一抬眼就见到了巨大的大香炉。
香炉边寥寥几人,互相之间没有交谈,只是边点香插香边念叨自己的所求。
高绥在高胤的帮助下点燃了大高香,自己亲手插入香炉。半人高、拳头粗的高香在香炉里独树一帜,也格外庄重。
他站在大高香前,双手合十,闭眼默念:请五方神庇佑薛苓璐平安,她来自梦泽市,今年三十岁,四月出生,近日应该进了沙漠。
再睁开眼,眼前的世界较闭眼前清亮许多。
他从红袋子里拿了一把线香、两盏酥油灯,根据指示牌找到琉璃殿。在琉璃殿外点了线香,照正殿外的流程做了一遍,才带着酥油灯进了琉璃殿。
入殿,将酥油灯交给守在一边的师父,师父便带着他亲自去点燃酥油灯,供奉于佛像前。
高胤在高绥点大高香时就脱掉了眼镜,他和瞿寻源两个闲人站在门外,都环胸站着。
高胤连连感叹:“你不觉得我弟对这事有点太熟了吗?”
瞿寻源嗯嗯附和,担忧地看向高胤,压低声音道:“他不会是脑子又出问题了吧。”
高胤一把推开高胤,嘴巴就要扯到天边去:“滚蛋!”
高胤将目光重新放回跪在蒲团上的高绥身上,话虽那么讲,但他其实和瞿寻源想得没差。他咬住唇,很担忧,如果伯娘知道高绥又犯其他病了,恐怕会崩溃掉吧。
高绥出了琉璃殿,高胤和瞿寻源不约而同重新戴上墨镜,松了一口气般地斗志满满:“走!朝沙漠进发!”
“还没,”高绥打破了两人幻想,指着指示牌上的大愿殿,“还要去一个。”
敦煌的热气已经从空气中冒出,高胤像被夺走了半条命似得靠在大愿殿外的粗壮树干上,手变成了一把扇子,给自己扇风:“你到底查到没,这个大愿殿又是干什么的?”
“别催,正看呢,”瞿寻源的手指划过屏幕,将某搜索软件上的字一个个读着,最后为公子命的高胤解释道,“地藏王菩萨,掌管地狱道,主孝道。”
瞿寻源促然抬头,小心翼翼地问高胤:“你们家是有谁去世了吗?”
高胤睁开眼,好家伙,他明白了。
高胤摆摆手,答:“当然没有。如果有,那么大的事,你会不知道吗。估计啊,”高胤的语气认真起来,细究的话还有一些钦佩,“是为了我未来嫂子的父亲。听我妈说,前不久,薛苓璐的爸爸去世了,癌症,主动放弃的治疗。”
“主动放弃?”
“大概是太疼了吧。而且,这不是第一次了。我妈帮伯娘做的调查,在薛苓璐上大学的时候她爸就查出过一次了,根据医疗记录,那段时间她经常带她爸凌晨去医院打吗啡。”
高胤深叹一口气:“能撑到第一次治疗成功,薛苓璐和她爸大概都已经花了很多很多的勇气和毅力。”
瞿寻源走到他身边,也靠在了树干上,嘴角一抹淡笑:“你和她关系很熟?”
“不熟,一点都不熟,”高胤转头,朝大愿殿内望去,“但是我和我弟弟很熟,而且我很爱我这个弟弟。”
说到爱字,高胤自个儿笑成乱颤的花朵,但话语中的诚恳认真是个人都品得出来。他拍着高胤的肩膀,道:“爱能催生出超越界限、经验的体谅,也能催生出爱屋及乌。”
“我相信我弟和我一样。”
短暂的礼佛结束,高绥站在车前回望陌生又熟悉的寺庙,心底虔诚地复述最后一遍:信徒高绥,只求爱人薛苓璐平安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