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叶鹤棉认识薛苓璐,是在他26岁的生日聚会上。
这一年,他和家族博弈吵架,从首都跑到了南方沿海城市——梦泽。
在梦泽的和家里熟识来往多年的世家,让他们的孩子为他组了个局,千叮咛万嘱咐他们要为他高高兴兴庆生。
薛苓璐有个朋友在他兄弟手下做事,她是陪她那个漂亮朋友来的。
她一进门,他就注意到了她。
不,这样说并不准确,是全场的男人都注意到了她。
一是因为她身边那个女孩拥有出众的像芭比娃娃的美貌,二是因为她很拘谨,脸上没有露出半分不适,但所有人都能看出她的抵触,而按理来说,对当下场合的不适不该在一个26岁的女人身上还明晃晃地出现。
整场宴会,所有人都带着自己的目的。
世家子弟们忙着创造机会讨好他,讨好他身后有权有势的叶家;被带来作陪的男男女女则忙着讨好他们的领导,然后再讨好他们,攀攀关系,有几个男女还真成功了,要到了他们其中一些人的私人联系方式。
只有她因为是陪朋友的,坐在了整个交际圈的最外层。
并非没有人上去勾搭她,毕竟长得也算漂亮、身材又好,就是矮了点,看起来只有一米六五。
在场的都是富贵人家,随便拔一根毛都能让普通人一飞冲天,跨越阶层,可她却笑着将人拒绝,让喝酒,“吃头孢了”;让玩游戏,“不会,不感兴趣,我较真,加入了打扰你们的雅兴”;让唱歌,“跑调”……
拒绝得多了,邀请的人会不高兴,也会鄙夷,但因为他叶鹤棉是个还算正直冷面的人,大家都不敢在他面前闹过头,于是,很快就没人打扰坐在角落的她了。
她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坐了几个小时,但最终散场的时候在她脸上看不到任何不悦、失落的负面情绪。
她的目的很明确。一开始,她就是为了保证她闺蜜的安全而来,结束时,她也就只有这个目的。没有因为到场后所见到的这个聚会性质、聚会里的人和他们背后的权发生任何改变。
散场,岭南第一家派了长子来给他当司机。
他上了迈巴赫又赶紧推门跳下车,叫住了正准备上网约车的两位女人。
他走到她跟前,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她眉头随他的问话高高蹙起,满脸提防。
她看了她朋友一眼,搂紧朋友的腰,答:“有事吗?”
叶鹤棉指向黑色迈巴赫:“我送你们。”
她果断拒绝:“我们已经叫了车。”
他往后退两步,趴到副驾驶窗户边,扔了一千块钱给网约车司机:“我送她们。”
司机听话离开,他回头看,她的表情更加提防,这一次还带上了不高兴。
聚会的人已经陆陆续续离开,只剩下他的朋友们和朋友们的男伴女伴们。
朋友们站在车边笑,眼中调侃和看戏的意味十足。
他这才意识到,她的不高兴竟然有一半是来自于这些人。
对此,他其实是不能理解的。毕竟,无论是哪个城市,那些能得到他朋友们如此目光的女人每一个都很高兴,在这方面,甚至可以用趋之若鹜来形容她们。
叶鹤棉看了眼她扛着的醉醺醺的女人,开门见山道:“你朋友醉了,我就直接说了,我希望,你可以和我结婚。”
女人惊恐地挑眉,拉着她朋友往后退了好几步,差点摔到。她的喉咙动了又动:“我会再叫一辆车的。”
他伸出手臂阻拦她,有些急切,但还是维持着多年来培养出来的冷静教养,手没有碰到她,只是虚扶,道:“不是真结婚。协议结婚。我们领结婚证,但我不需要你履行任何夫妻义务,也不会有生孩子之类的事情。你只需要完成协议里的任务,我每个月给你五十万。”
“每个月,五十万?”女人上下打量他,仿佛在看一个傻子。
他无奈,笑了一声,又快速敛掉笑容:“是。五十万。因为有点危险。”
她圆溜溜的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转,从衣服口袋里掏出手机,松开她朋友的手:“加个好友。发协议。”
嘀的一声。
“说好了,就是假结婚。为了确保真实性,我签了协议后,你先给五十万定金。”
防诈骗意识有点但不多。
他点点头,笑,边把手机收进口袋边道:“我还以为你是个文人呢。不过,既然是个俗人,也懂抓住机会挣钱,能屈能伸,刚刚怎么会那么厌恶他们看戏的眼神?”
她双目直视他,不躲闪,坦诚得很:“时机不同。”
叶鹤棉了然地点头,她说得有点道理,下一秒,他指向迈巴赫:“现在可以送你们回去了吗?”
“不用。”
他惊讶。
“我们自己打车。”
他帮她将她的朋友扶上普通的小轿车,看着她和平价汽车远去,心想:叶鹤棉,你不就是看上她这点,才选的她吗?
从始至终,只对最初的目标忠诚。
这样,等他将一切纷争平息、准备和他的爱人结婚时,她不会纠缠、多生事端。
2.
薛苓璐对她所有的亲友隐瞒了她领证结婚这件事。
毕竟只是一场交易。
对此,叶鹤棉很满意,说明她拎得清,以后能主动给他省掉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作为报答,临走前,他陪她去了她最常去的一个公园。
公园里栽满了木棉树,正值花期,火红的花朵凌傲枝头。
他们在公园里唯一的湖边坐下,湖边的草地上掉了不少完整的木棉花,红色点缀大片绿色,酷似一幅油画。
“你女朋友不介意你这么做吗?”
他摇头,肯定道:“她是我青梅竹马,我们在一起好几年了,她知道的,我除了她,不会爱上别人。回去之后,我也会和她解释清楚,这个你不用担心。你只需要扮演好我明面上的妻子,让那些想通过伤害我爱人争权的人伤不到我爱人,即可。”
“好。”她回答得诚恳果断。
从梦泽去首都的路上,她始终开着车窗,长途行程,她晕车,好几次提出去服务区缓缓。
即将驶入首都时,他看到她攥紧泛白的手指,打趣问道:“后悔了?”
女人背对着他,摇头。
肩头圆润、蝴蝶骨明显的漂亮后背,明明很庸俗普通,可偏偏那块凹下去的长条一直给人一种铮铮傲骨的感觉。
大院门前,他主动握上她的手,安慰道:“别担心,短则半年,长则一年,一切就结束了。”
她的掌心起了汗,湿湿的。
他很少见到会这么紧张的人,但想想她的普通出身,也默认这是个正常情况。
无伤大雅。
她本来也就是一个靶子,靶子只要能吸引火力就够了,其他没有无所谓。
反正他真正要的妻子绝不是她。
“鹤棉——”
抬眼望去,青梅小小的鹅蛋脸惨白。
她一步步朝他走来,嘴唇和睫毛都在无助颤抖:“听叔叔阿姨说,你结婚了。”
话毕,她的视线落在他身边的薛苓璐身上,而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松开了薛苓璐的手,和她拉开了安全距离。
“这里不方便说话,明天,明天你去华园。我介绍你们认识。”
极度的坦诚能快速安抚人心。彭月咬住牙,红着眼眶,答了一句好。
薛苓璐跟在叶鹤棉身后,心里打鼓,但还是硬着头皮,走进了外表普通、内在低调奢华的套房。
叶鹤棉的父母都长了一副高级知识分子的模样,他们的态度亲和,没有半分对薛苓璐的不满排斥。
饭后,因为被母亲安排了今日不上班,叶鹤棉就自觉认领了洗碗的任务。
他在厨房内锅碗瓢盆叮当作响,薛苓璐坐在客厅里听着电视里发出的戏剧声。
叶鹤棉母亲看了眼厨房,抱怨道:“这孩子,这么大了,毛手毛脚的。”
她拍拍薛苓璐的手:“孩子,对不住你了,他就这性格,想一出是一出,为难你答应他了。”
哦,他家里人都知道呀。
薛苓璐心定了。
“至于彭月那孩子,以后你如果遇见她,她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还请你多忍忍,毕竟这事儿,一般女孩子都会伤心。而且月月还是我们这代人看着、千娇万宠着长大的。”
“鹤棉有和你说吗?月月家和我们家都至交好友三代人了。”
薛苓璐听懂了叶鹤棉母亲的意思,她笑笑:“我明白。”
叶鹤棉母亲满意地点点头。
她虽然很感激在这个家族孙辈争权的时候,这个小姑娘愿意陪她宝贝儿子以身犯险,但是,在她心目中,彭月还是更重要些,也更是唯一能配得上她儿子的女人。
3.
和彭月说明白之后,叶鹤棉短暂地和她断了联系。彭月甚至为此装作心碎出国,放言再也不回来。
只有这样,戏才够真。
不过,每周他都会给在国外的彭月送一束花,从荷兰预定,终点站是美国;每个月也会不嫌麻烦地拖朋友辗转几手,送一份价值昂贵又符合彭月心意的礼物。或许是项链,或许是戒指,又或许是古董。
薛苓璐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因为他没有给她送过。
他们闪婚的第一个月,随着叶鹤棉高调带着她频繁出入他的社交场合,想对彭月下手的妖魔鬼怪就开始浮出水面。
他告诉薛苓璐:“我闪婚了一个出身条件助益都远远不如彭月的普通女孩,为了她我甚至和彭月彻底断了关系,这远远超出了他们的预测,所以他们慌了,怕夜长梦多,只想快点下手。”
“他们为什么要对你的爱人下手?”薛苓璐问道。
叶鹤棉习以为常地道:“乱我心。在我们家族,有过这样的前车之鉴。我的一位舅舅就因为他爱人被害一时分神,和家业主继承人的位置失之交臂,还成为了植物人。”
短短一个月,那群人给薛苓璐下了很多次毒、制造了至少三起意外,薛苓璐和叶鹤棉互相配合、不断死里逃生,但终究还是中了一次招。
不过,那毒是直接给叶鹤棉下的。
只是途中两人阴差阳错换了杯子,毒就进了薛苓璐嘴里,没过两个小时,薛苓璐就大吐血,当晚就手术进重症监护室。
在重症监护室待了整整三天,病危通知书下了两次,最后一次,叶鹤棉的母亲都慌了,劝叶鹤棉通知薛苓璐在梦泽的家人。
叶鹤棉想起她几次对她家人的浅浅提及,说,再等一天。
第二天,薛苓璐踏出鬼门关。在她转到普通病房后,叶鹤棉的爷爷第一次主动来找她并提出独处。
老人家慈眉善目,试探问薛苓璐:“你为小鹤几次以身犯险,这次还险些搭进半条命,你就这么相信他能赢?”
原来,老人家什么都看懂了,就是坐山观虎斗。
薛苓璐想,这是不是有权有势、子孙又多的大家族的通病?竟然能狠下心,瞪大眼睛看家里的孩子们互相残害到这个地步。
她看了眼即将到尽头的点滴,维持她和叶鹤棉深爱的假象,十分尽责:“当然啊,爷爷。他是我丈夫,我肯定只信他啊。”
门外,叶鹤棉搭在门把上的手滑落垂下,他径直走到走廊尽头,拐角进了安全通道。
烟升至半空,他面前的烟坛由空到零零散散插了几根燃尽的烟头。
薛苓璐身体本来就不好,这次中毒算是加重了她身体的损耗。唯一值得万幸的是,这损耗可以被养回来。
于是,叶鹤棉就将薛苓璐带回安保更好的华园住。
三层,外表看上去很像金丝笼的小洋房,推开窗就能看到首都最著名的历史文物景点,楼下是一大片花圃。薛苓璐不喜欢,但她没有跟叶鹤棉讲。
叶鹤棉置身花圃中抬头望上去:脸色苍白、微有红润的女人倚着木窗,举目远眺,眼中没有杂质,只有单纯的放松享受。
她是个极其世俗的人,贪财,还总从不避讳地摆在台面。可每到这种两人独处的时候,他又从未猜出她要的到底是什么。
“我曾三祖父入赘的,入赘之前就经商,后来他生意做得很大,就特意买了华园送给我祖母,这栋小房子是专门留给我和我妻子的。你安心住在这儿,除了自己人,外界的人进不来。”
“等会你记得把补身体的中药喝了,我给你买了全心斋现做的糕点。不过得喝完药等五分钟再吃糕点。”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越发像一位事无巨细、体贴的丈夫。
薛苓璐开始学水墨画,她盯着画纸,无悲无喜,顺从道:“好。”
在华园的日子,叶鹤棉日日回来,和她共枕,但两人都谨慎地不越过中间那条无形的沟壑。所以,每天早上醒来,都能看到他们各自躺在床的两边,状况岌岌可危,随时都能砸到地面上。
“这次中毒,我给你点补偿吧,你看十万,行吗?”
女人放下画笔,宣纸上未能实现对楼下花园一半程度的复原。
她着实没有天赋,当然,也从来没有系统学过,和他认识的女人们一点儿都不一样。
这些稀松平常的技能,对于她来说,似乎总会很难。
她上半身款款侧扭,回头,看着身穿浅蓝色基础款衬衣、袖扣却十分精致的男人,和他四目相对,认真点头:“我觉得可以。花钱的地方还是蛮多的。”
他今天戴的袖扣就是在陪他家人外出时她不得不刷卡自费给他买的,虽然后来他报销了,但刷卡的当下她可没觉得他会补上这笔钱,因为在这个圈子里大家都觉得那是一笔小钱。
叶鹤棉垂眼低笑:“我以为你会不要呢。毕竟你月薪五十万。”
“为什么不要?”薛苓璐不解,眉毛微蹙,眼睛里写满几个字:你对我到底有什么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