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夜晚的灯熄灭,外面的城市还在热闹,高楼大厦的光芒都已熄灭。
26岁的薛苓璐倒在黑暗中的沙发,笑笑,弹起,平静地回了卧室。
第二天,叶鹤棉前脚刚去上班,叶鹤棉的母亲就派人接走了她。
保养得宜的妇人目光如炬,似乎想在她身上烧出一个窟窿。而在她的左手边坐着未来叶家夫人,彭月。
彭月得到的待遇与她截然不同,叶鹤棉母亲一直对她嘘寒问暖,生怕她冷了热了。
薛苓璐始终保持着得体笑容,昨天她听完叶鹤棉的一番话后,她就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但坐在这里时,她突然灵光一闪:叶家内忧外患已经平定,现在当然是着急处理掉她,迎娶彭月,强强联合,达成锦上添花的阶段目标。
“你知道,鹤棉的名字是谁取的吗?”叶鹤棉母亲优雅地放下紫砂茶杯,慢条斯理地朝薛苓璐发问。
薛苓璐摇头。
倒是彭月接了话:“是叶爷爷。”
叶鹤棉母亲点头,宠爱地拍拍彭月的手背:“我老公是他那一辈中的翘楚,工作上升职升得很快,所以我父亲在鹤棉刚出生时就已经下了一半的决心,让鹤棉成为未来叶家的接班人了。而我父亲人生中最关键的高升转折点在梦泽,”
妇人挑着眉将目光重重地落在薛苓璐身上:“梦泽以红木棉出名,鹤则多寓意长寿康健,所以我的儿子才叫鹤棉。”
“也就是说,其实就算这次他不动手,叶家接班人的位置,属于他也八九不离十。”
薛苓璐垂了眼,这是在过河拆桥呢。
她等了几十秒,见妇人不再说话,才抬起眼,温声细语地回答道:“无论叶家接班人是不是早就预定了他,你们都不可否认,他这一次行动,成功抢到了他循规蹈矩时得不到的大权益。”
“而这,离不开我。”
妇人沉默。
薛苓璐微笑,笑容转瞬即逝,只嘴角留一丝调皮,她假装意外地明知故问:“呀,阿姨,你不会以为我真的是个蠢人吧?”
她摸着茶杯圆润的边缘,紧接着淡淡地说了一句:“阿姨,你们家的事,我其实每一次都看得很清楚。我只是懒得动脑,所以才一直乖乖地当一个对叶鹤棉言听计从的提线木偶。”
她放下杯子,站起身:“阿姨,你这几个月对我很好,我一度认为你是个好婆婆。不过今天,我不这么认为了。”
“但您放心——”
她的脸上又有了得体温柔的笑容:“我不反对和叶鹤棉继续这段婚姻。不过,之所以不反对,是因为我看上的是叶鹤棉这个人。您的态度不重要。只要叶鹤棉不说让我走,我自己又不想走,那我就会继续留在这儿。”
末了,她还对脸色极差的彭月点点头:“彭小姐,我和别的女人不一样,我贪财好色,不苛求自己的道德完美,但继续婚姻存续这种终身大事,即便我再庸俗厚脸皮,我也只看我未来枕边人的态度和人品。所以,如果你还想争取,你可以直接对叶鹤棉下手,让叶鹤棉对我下手。这样对你我来说都是最好的办法,你能快点得到你想要的,我能尽可能地降低时间成本得到答案。”
话其实说得很明白了。选择权也已经全部交给了他们,叶鹤棉、叶家、彭月。
不知道她们有没有录音。
如果录音了、发给叶鹤棉的话,更好。
叶鹤棉收到母亲发来的录音时,正在竞标,他已经将一个市政土地项目提前包揽进腹。
随着录音一同到来的,还有他祖父的电话。
夜晚,华园里,祖父和他父母都到了场。
祖父直截了当地告诉他:“虽然二家和四家败了,但叶家还有别的孙辈,虽然比你逊色,但培养培养也能继承家业。如果你还想要整个叶家,还想继续现在这种呼风唤雨的生活,你就必须离婚,和月月完婚。小鹤,月月都不嫌弃你,你也不要惹彭家生气。”
叶鹤棉没有答应,拎起薛苓璐为他挑选的新杏色西装外套,只身离开了华园。
第二日,昨天还板上钉钉的项目就落到了家族里一个名不经传、花天酒地的堂弟手里。
第三日,他所有的卡被停。
第四日,他手上所有的大项目都停摆,第五日,他那位堂弟就来接手这些停摆的项目。
第七日,往常会将邀请函第一时间送到他手上的晚宴没有给他发邀请函;平日里玩得很好的朋友们聚会也没叫上他。
深夜,他面对硕大落地窗前缤纷的夜景,靠着沙发腿喝酒。
红酒、白酒、啤酒,接二连三下肚。
薛苓璐边擦头发边走到他身边,即便站着,身上的馨香也钻入了他的呼吸和他身上的每一个细胞。
他伸长手臂猛地将她拉入自己的怀抱,她枕在他的膝头,目光如明月。他的唇停在离她的唇半根手指之外的空气中。
他的泪水顺着棱角分明的脸庞滑落:“结婚到现在,我都还没碰过你。”
女人眨眨眼,半弯眼睛,卧蚕浮现,似真笑又似假笑:“这是我们合约里很重要的一条。谁也不碰谁。”
纯粹的利益交换。不涉及色这些情感色彩很重的东西才安全。
“你爱上我了吗?薛苓璐。”
薛苓璐笑容淡化,眼珠子转了又转,无法说服自己欺骗,坦诚道:“没有。”“我和你说过,我就是觉得我不会爱上任何人,才答应和你领证协议结婚,演这出戏。”
叶鹤棉抱着她的手指瞬间全部松开,薛苓璐轻而易举地离开了他的拥抱。
她笔直地站着,捡起毛巾,继续擦头发。
“我们明天就去领离婚证吧。”
“好。”
薛苓璐擦头发的动作没有停下半秒,她刻意将脚抬高得有一点距离,这样能确保走路时不会发出踢踏声。
次日九点,她准时起床,这是她和叶鹤棉当夫妻之后起得最晚的一次。
她洗漱完,悠哉地在厨房和饭厅晃荡了一会儿,突然发现窗前有个黑黑的圆圆的东西。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到了落地窗面前,大惊——“叶鹤棉!”
缺了一角的三明治掉在了半干的血里。
是胃出血。医生说再送晚点,就可以直接联系殡仪馆了。
这场在重伤未愈的酗酒,是叶鹤棉故意为之。
他对自己说:“如果喝完没死,就精精神神地离婚,娶了彭月,重回正轨。这四个月,就当是一场梦,一场人生微不足道的意外。”
他很自信,笃定他的未来能如他的这番话。
叶鹤棉在医院待了整整一个月,一个月后,他穿着熨烫整齐、金线滚边的黑色西装,和白衬衣配牛仔裤的薛苓璐一起出现在了民政局。
那天,两人刚出民政局,叶鹤棉就被彭家拉走,薛苓璐自己打车回到那昂贵无比的、风景独好的高级公寓。
和京九告别的这一天,薛苓璐将离婚证压在了包包的最底层。
她拖着行李箱,站在高铁站前,笑着和叶鹤棉道:“再见啦,叶公子。”
附庸风雅、迎合清高,所以京九全部有权势的年轻男子都互唤对方公子。
叶鹤棉看着她,就像一具风尘仆仆的雕像。他始终站在价值千万的车旁,一言不发,手指间夹着一根没点燃的烟。
从他握住方向盘开始,这根烟就夹在他右手两指间。
只有这样,他才能克制住自己想要牵起她手的渴望,也只有这样,他才能时刻保持清醒、保持理智。
他始终没有说出那句再见,而面前的女人也没有一直等他说再见的打算,她完成了她的道别就毫不犹豫转身,没入人海,完全不在意他的回应。
或许,她从来没有期待过他的回应。
8.
和薛苓璐分开后的第二个春节,叶鹤棉在华园那个不再曾携现任妻子入住的小洋房三层烧了炭,所幸佣人及时发现,请了家庭医生及时看诊,没有酿成大祸。
可同时,这年27岁、正值人生鼎沸之年的叶鹤棉也被正式确诊患上了抑郁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