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灰簌簌落进雪地。
高郁憬的镜片彻底模糊:“我怕你像上次……”
“上次是上次!你看清楚,我现在站在这里发抖不是因为你像梦里的谁,而是因为……”
风雪吞没了后半句话。
但高郁憬看清了她的唇形,那比任何催眠师的指令都更摧枯拉朽的三个字,裹挟着两世记忆撞碎了他精心筑建的堤坝。
翌日琴房,凌元菁的指尖还残留着琴键的震颤。
那夜高郁憬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恳请她再弹一首《月光》。
“高教授请假了。”文学社的学妹递来假条,“说是去杭州参加研讨会。”
钢笔尖在请假日期上戳出黑洞,正是上周三诊疗室预约的时间。
凌元菁抓起羊绒外套冲出教室,雪地靴在文学院长廊踩出凌乱的鼓点。
秦梧霖拦在红砖楼前时,爬山虎的枯藤正将阴影烙在她脸上:“他今早注销了诊疗档案,让我转告你别再......”
“让开。”凌元菁的声音比雪还冷。
诊疗椅上的抓痕新添了血迹,废纸篓里堆满撕碎的记录。
凌元菁跪在地毯上拼凑残页,胶带粘起支离破碎的真相:“患者承认产生逾越伦理的情感”“自述不配享有幸福""要求加大催眠强度”.....
最刺眼的是张便签:“治愈方案:永久远离刺激源。”
高郁憬的公寓藏在老教授家属区最深处。
凌元菁叩门时,雪粒子正顺着领口往脊骨里钻。
猫眼里光亮明灭三次,门锁终于转动。
却是对门的退休教授:“小姑娘找高老师?他半个月前就搬去教师宿舍了。”
教师宿舍楼下的积雪淹到脚踝,值班大爷嚼着槟榔嘟囔:“303?前些天刚退租嘛!”槟榔汁溅在登记簿上,晕开了最新登记栏里锋利的字迹:即日起调任深圳分校。
凌元菁在地铁玻璃窗上呵出白雾,指尖无意识描画着无名指的痣。
对面车窗映出她通红的眼眶,与车厢广告屏上的香水海报重叠——雪松香调,禁忌之选。
手机突然震动,陈妤妤发来偷拍照:高郁憬正在校长办公室办理调职手续,修长的手指捏着档案袋,无名指上的创可贴渗着新鲜血渍。
“为什么连告别都不敢?”她在对话框里打下这句话,又逐字删除。
平安夜的教学楼空无一人。
凌元菁把围巾放进高郁憬的办公室时,发现了抽屉里的药瓶,抗抑郁药的说明书上写满批注,最新日期是昨天。
地上的铁盒里还有没烧完的病历。
“还要继续躲吗?”她对着黑暗中的身影开口。
高郁憬从书架后走出,指尖还夹着未点燃的烟:“我怕你想起……”
“我早就想起来了。”她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水池边你手腕的温度,领带上的香水味,还有因你乱的心跳!”
火焰突然爆出噼啪巨响,高郁憬的白衬衫映成血红色。
他伸手去拉她却抓空,指尖悬在她泪痕纵横的脸侧:“我有罪......”
“你的罪不是爱我!”她拽住他欲缩回的手按在胸口,“是明明动心了还要假装圣人!”
高郁憬的肩胛骨在西装下绷紧,像张拉满的弓:“你该离我远点的。”
“凭什么?”她突然扯开高领毛衣,锁骨上蜿蜒的红痕刺破雪夜,“这是昨天你躲开我时撞到门框上留下的!”那道伤痕像条苏醒的赤蛇,盘踞在她苍白的肌肤上,“图书馆那次,你明明看到我摔倒,却转身去扶书架上的《雪国》!”
回忆在黑夜中显影。
昨夜琴房的《月光》第三乐章弹到最暴烈的章节时,凌元菁故意摔落琴谱。
高郁憬俯身去捡的瞬间,她伸手勾住他的领带结,却被他猛然推开。
后腰撞上琴凳的剧痛远不及他眼里的恐慌刺骨,那种仿佛触碰她会引发悲剧的恐惧。
此刻他抽出手面对着她,声音被窗外跑进来的风吹得支离破碎:“你分得清爱的是我还是记忆里的幻影吗?”
“那你呢?”她抓起围巾砸向他胸前,冰明明是轻飘飘的重量却仿佛击碎整个胸膛,“催眠删除的是对我的感情,还是对自己的恨意?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从始至终我都只有一个灵魂。”
“你总说怕重复悲剧,”她将脖子上的钥匙按在心口,“可你现在的逃避才是新……”
未尽的话语被突如其来的吻封缄。
凌元菁的指尖还停留在那把钥匙上,高郁憬的吻已落在她濡湿的睫毛。
月光穿过办公室的气窗,将他们的影子钉在门玻璃上,像一幅被曝光的古典油画。
门外的抽气声惊醒交叠的呼吸。
手机镜头反光刺破黑暗,走廊上散落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明天全校都会知道。”高郁憬的拇指擦过她泛红的眼尾,腕表秒针的走动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
凌元菁将额头抵在他跳动的颈动脉:“那就让他们知道,我等这个吻……等了整整两辈子。”
窗外,酝酿整晚的雪终于落下,温柔地覆盖了所有未愈的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