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郁憬关于母亲最后的记忆,是七岁生日那天摔碎的青花瓷碗。
母亲蹲在满地瓷片中捡拾茉莉花瓣,月白色旗袍沾了茶渍,却把唯一完整的栀子香囊塞进他手心:“小憬要记住这个味道,以后迷路了就闻着香气回家。”
那个暴雨夜,他攥着香囊蜷缩在急救室长椅上,听着仪器尖锐的哀鸣刺破雨声。
父亲匆匆赶来时,西装上还沾着应酬酒会的香水味,只瞥了眼心电图就转身打电话:“并购案继续推进,明天十点前把预案发我邮箱。”
檀木匣里装着母亲的遗物:褪色的戏票、手抄乐谱、还有张泛黄的照片,五岁生日时母亲带他去萤溪镇,溪水漫过她绣着蓝蝶的布鞋。
父亲发现他偷藏木匣那晚,紫檀镇纸擦着耳畔砸在书架上:“玩物丧志!”
二十岁接管集团时,高郁憬的办公室正对父亲生前最爱的巨型水族箱。
蓝鳍金枪鱼在幽光中巡游,如同他穿梭在董事会与并购案之间的倒影。
某次竞标会前夜,他在休息室发现父亲的情妇正在补妆,女人锁骨上的蓝蝶刺青与母亲照片里的绣纹惊人相似。
“您爱过他吗?”他鬼使神差地问。
口红在镜面划出猩红的弧:“高总,这世上有比爱更重要的东西。”
庆功宴的香槟塔映着股市曲线图,他在盥洗室吐空胃囊时突然想起,今天本该是母亲的四十八岁生辰。
手机屏幕亮起推送——萤溪镇因生态保护被划入非遗名录,那张老照片里的溪岸开满蓝色鸢尾。
第一次梦见雪崩是在父亲逝世周年祭。
他在冰层下看见穿天蓝裙子的少女,手机蓝光映着发送成功的信息界面。
惊醒时西装被冷汗浸透,床头柜上的安眠药瓶滚落在地,与母亲的栀子香囊撞出清脆声响。
连续三十天失眠后,他走进延林大学文学院。
老院长翻阅他提交的《宋代缂丝纹样中的蝴蝶意象研究》。
“高先生为何选择我们学院?”
“因为...”他摩挲着袖扣内侧刻的“元”,“这里有只迷路的蝴蝶需要引航。”
高郁憬第一次察觉到异常,是在心理咨询室的第三次催眠治疗。
当秦梧霖的父亲用怀表引导他回忆梦境时,他的舌尖突然尝到雪水的腥涩,那是梦里雪崩时呛入气管的冰碴滋味。
诊疗椅的皮革突然变成刺骨的雪地,他猛地蜷缩起身,听见自己喉咙里挤出一声破碎的“元元”。
秦梧霖的父亲在记录本上写下:“疑似创伤记忆错位,建议暂停治疗。”
那天深夜,高郁憬在办公室整理凌元菁的获奖小说时,发现她笔下的男主角总在凌晨六点十二分惊醒,这正是梦境里雪崩发生的时刻。
真正击碎记忆屏障的,是校庆日那场暴雨。
凌元菁在礼堂演奏《致爱丽丝》时,水晶吊灯突然短路爆出火花。
在人群的惊呼中,高郁憬冲上台护住她的瞬间,她颈间的钥匙勾住了他的袖扣。
金属相撞的脆响如同雪山冰层开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