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辘辘前行,偶有石子,颠得纾纾左右摇摆。
骆昀徵瞧她心气儿都散了一半,许是说了什么狠话怄伤自己。爱恨嗔痴,哪能作伪,优伶尚有出不了戏的,何况她那样心笃意诚之人。
纾纾木然推开格窗,风景没见着,莫偃戈的脸忽然侧了过来,他提着刀,神情戒备。
“可有不适?”
摇摇头,她合窗瘫靠,手里还捏着支漆木簪。
那是诃摩谒亲手制的,庄重的红色,簪头镶了颗琥珀石。纾纾认得,往日穿在他耳朵上,水润透亮,万年前的鲜花还开在里头,阳光下栩栩如生。
他说:早该赠与你,可你头戴金簪,怎么也拿不出手,若不嫌弃,留做纪念。
他是当地人,略备薄礼聊以送行,从此萍水漂泊,再逢无期。
诃摩谒制此簪时,还不知她是谁,此礼在部落中是再珍重不过。待一刀一刻慢慢成形,却愈发单薄得不成样子,他金玉一概皆无,只有这颗祖上传下来的琥珀石能比拟一二。最最微末的心意,偷偷匿于其中,只求她,求她不要忘记自己。
“对不起。”骆昀徵悄声道。
纾纾假寐的眼缓缓掀起,迷茫朝他一望。
“我情急唤了声娘娘,露出破绽了。”他实不忍心,可话才脱口,心头闪过岑湜的脸,方又懊悔,不禁捏紧拳头。
纾纾吃吃直笑,“我听见了啊,还烦恼那孩子聪不聪明,看来不是个呆瓜。”
骂起诃摩谒,她高兴不少,顺手将木簪插至鬓间。
“放心吧,有郑长史在侧,王,终会是王。”
“嗯。”纾纾笑意又湮了下去,眉间微隆。
她的侧脸拽了根线,直直绷着,日光拨弄两下方松弛有弧。
像是想到有趣的,骆昀徵提了个调儿,“我回去后如临大敌,唯恐他要霸占你,连夜同郑长史、莫少将军商讨后计,哪晓得他真默不作声,羞煞人也。”
瞧,所有人都知道岑湜不会放过她。
车厢逼仄,青天白日,却有如黑幕般的乌霄欲降,她心中电闪雷鸣,雨季仍未收场。
若诃摩谒初入珀耶那晚,她答应了他,如今会是什么光景?
纾纾轻笑道:“小看人了吧?他聪明得紧。”
秋阳刺穿枝叶钉在车顶上,戳出一个个窟窿,偶有落叶入圈,红得要烧起来。
火燃得壮烈,顷刻就衰败了。莫偃戈拨了拨未烬透的纸钱,火苗儿轻轻一蹿,又升起三寸。
他跪在墓前作揖,一声声叩首,干硬的泥地脆响。余晖斜斜抚弄长影,彤霞倾吐,脸,映得通红。
“娘亲,孩儿来看您了。”哽咽压紧他喉管,稍许痛意。
“小女拜见安南郡夫人。”纾纾临其身后,恭谨道。
傍晚的天儿,忽然掀起一卷微风,她额角鬓丝摇曳,心蓦地一动。
“娘亲。”莫偃戈又唤道,多了几分孩子的娇气,“这是孩儿心仪之人,带她来见见您。”
“小女薛玢。”纾纾接道。
她并不推辞,故人已去,念想都是活人的,何必计较得那样清楚。
“纾纾,很好,孩儿很喜欢。”莫偃戈舔了舔嘴巴,脸庞更红了,话都有些结巴,“她......她是当今礼部薛侍郎之女,知书达理,娴静温和。”
纾纾微笑立在一旁,听他絮絮叨叨。
“若是,若是还有缘......不,就请母亲在天之灵,保佑孩儿能护她一世平安。”
纾纾的笑脸僵在那儿,须臾又复原,她眨眨眼,使劲咬紧牙根。
“父亲身体越来越不好了,除非下葬,怕是再难回曹川......朝局凶险,孩儿不知做得对不对,您若过得好,也分分心再保佑保佑官家的身体......您瞧瞧,我许久不来,脸都脏了。”
朱漆浸透,莫偃戈小心翼翼将笔尖挪至碑身。郡夫人看着北方,山顶的风一年又一年蹉跎,雨水一季又一季侵蚀,他早已忘记母亲的脸,只是一遍又一遍温柔描绘。
直待月波窈窕,碑文重新红似晚霞,他搁下笔,揉了揉眼。
“孩儿给您舞舞刀吧。”
劲风如斩,气势如虹,远方群峰向他奔来,他却翻刀挑起,轻轻挥落。
这夜,一切都特别柔暖,虫鸣相谐,萤光点炉,叶香含薰,歧路无淆。
***
苗姑姑引她落座,奉上一杯热茶。
曹川的将军府虽宏大,质色却也如濋州司马府一般,冷峻,缺些生气。
“娘子您多担待,府上男人多,太不讲究,若您还有吩咐,尽管告诉奴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