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图的字丑陋,话语却多,阿娜惹边看边落珠,抽鼻耸肩,忙得要别人拭泪。
纾纾娓娓道来,将僰夷往事讲述。
里头细节文墨不好详陈,待释毕,天边晚霞破窗而入,仿似做了个好长好长的梦。
“你,还憎陛下吗?”纾纾温柔问道。
阿娜惹早已倾在岑湜怀里,哪里还须这封信冰释前嫌。
她摇了摇头,心怪自己多事。时间,能抚平许多。
“她呀,已经取了大巍人的名字。”崔萸琴笑道。
“哦?是什么?”
“禧!”阿娜惹登时立起身子,“福禧双至,顺祺安康。”
纾纾忍不住掩嘴,“这么吉祥哪?”
岑湜苦笑,“非要挑一个什么好得不得了,最最祝福的字,喏,春联上的给学来了。”
“怎么不行?”阿娜惹嗔道,“又没犯忌讳。”末了往他腿上一揪。
“轻点儿。”岑湜佯装痛苦,“这回给你撑腰的回来了,安分些,莫要再天天爬树抓鸟,赶明儿全让环毓坏了胚。”
“哼,那我可不管。檩儿才几岁就随老夫子开蒙,可怜见的小娃娃,巴掌大的人儿就要念那些蚂蚁字,不行不行,环毓绝对不行。”她皱眉咕哝,余光一瞅,仿佛捉住告状的人。
纾纾只见她朝自己扑过来,哎哟两声,浑似炒锅栗子,扑通摔成一堆。
众人欢笑。
“陛下!”“岑湜!”
“不不不,在下就不必了。”
......
***
纾纾亲制的第一份诏书,乃是册封阿娜惹。
她终于拥有自己独一无二的名字——冯禧。其父冯都煜追封明威将军,兴建衣冠冢。
宫里头该见的人都见过,这夜榻边,纾纾问起父母。
“那日,怎不见陛下请薛侍郎来?”她翻开书页,故作不经意。
岑湜左右对弈,拈了颗白子,道:“前些天岳父偶感风寒......”
纾纾忙坐直,听他又道:“这些年为了我,侍郎殚精竭虑,耗神伤身。太医署说他体虚内燥、气血两亏,要好好将养一段。我令侍郎回家,没有三四个月,不要来上朝。”
正在她回宫之际?
纾纾顿生疑惑,只不做声色,慢慢倚回榻上。倒也合理,毕竟假死之事家里也不知。
烛火跃跳,岑湜颀长身影不复从前挺阔,微微佝偻,因咳嗽,不时抽动。
“你赶紧去睡!”她有些生气,“还不如我爹呢。”
说起这个就恼,明知剩岁不多,体内毒素日益膨胀,他倒好,医官的话权当耳旁风。
“此病就是劳累出来的,如今有我替你批奏,合该躺着,每日睡他五六个时辰,仔细精养,保不准还有十年八载。你......”
纾纾回头一看,挨数落的人齐臂整容,正襟危坐。弯眉,满脸宠笑。模样是认真听,心里头想甚,可真猜不透了。
她气不打一处来,恨恨将书甩开,“不听话,明儿不许睡顺安宫!”边念边将鞋一趿拉,踅步走向床铺。
“娘子!”岑湜暗叫不好,连连告饶,“我的好娘子,若非如此......”
步履急急追趋。
纾纾恼火,反身从里头落下帐子,兜脸盖住他满身。
岑湜又拨开帏帐,急促道:“若非如此,你我共处一室,我......难以自持。”
她愣了愣,惑得直眨眼,“何意?”
这会儿岑湜也发恼了,见她不解,露出满面愠色,嘴一撅,道:“你心里到底是谁?”
她轰然羞红一张脸。
他吃醋!嫉妒!
“我......我不让你碰我是因为......”张嘴欲辩,纾纾突然哑口无言。
叮叮响声,鎏金帐钩还在击撞床楣,像落针雨。
她紧紧咬住嘴唇,眸光忽闪。
岑湜又大口大口喘起气,额角汗津泠泠,细小发丝贴在颊边,莫名妖冶。他生得美,病容颓败不过是另一种风姿。
纾纾却瞧不见,此刻怜心乍起,疼的是他本应如脂玉般的肌理,为何眼下,一片乌青。
他不知她在怔愣什么,只道自己心内如焚,煎熬脏腑。
迫近几步,岑湜陡然抓住纾纾手腕,瞳中尽是委屈,“只有我足够累了,抱着你才不会......你懂么?”
她已然崩溃,摇着头乜乜些些。
“纾纾。”轻轻叹息。
骤然揉进他怀里,纾纾嗅到杜衡香味,那双手,无比珍爱。
她到底对得起谁?
于是攥紧襟口,垂头默声。
许久,帐帘不再摆动,耳畔心跳像羽毛轻轻扇着。
“罢了。”自嘲般。
岑湜抵住她额心,柔柔吻着,“你回来就好。”
这辈子,他都在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