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扭脸问郑繁,“郑大哥寒窗苦读十余载,一朝中榜,却被诬陷,远离官场。好不容易重返仕途,你为何不会施展抱负,为国为民,成就流芳百世?”
询莫偃戈,“莫少将军少年英才,文韬武略,掌十万雄兵。心中夙有宏愿,你为何不会开疆拓土,扬我国威,壮成千秋霸业?”
咨诃摩谒,“刺史大人,年少称王,聪慧勤勉,领一族之兴衰。你为何不会励精图治,广开言路,保一方百姓安居乐业?”
纾纾指向自己,大惑不解,“我?太子分明记在德妃名下,辛珍孤寡,不堪大用。”
几人听罢,纷纷冥思苦想。
金乌若一颗巨大的琥珀石,晶莹剔透。殿前依旧空无一人,仿佛此间秘话无足轻重,令人不屑一顾。
诃摩谒突轻轻道:“少将军,不如听舍人所言,你我出城去?”
他忽然改口,莫偃戈刚要发问,只听郑繁喜道:“不错,出城去!”
纾纾灵光乍现望向两人,随后附和点头,“对,堂而皇之去!”
***
夏,昼长夜短。
戌时初,暮鼓大约敲了七八百响,监门卫正欲关城门,一行骑马三人掐着点儿持令出城。
方核过身份的士兵向同僚道:“我去通知大将军。”遂转身遁走。
六月黄昏,花树高阔,远望,绿丛披一簇簇的粉,树影抖动,蓊蓊郁郁。不过片刻,日轮西沉,天一擦黑,万物色黯,目之所及,皆哑淡无光。
道边都是这样的树,前方须拐弯,莫偃戈勒了勒缰绳,马蹄疾踏,风驰电掣间目顶掠过团团枝叶,影子叠障,不辨具物。
他隐有知觉,习武之人耳目比常人聪明,略抬眼睃望,层层阴翳中花似云似,若藏了个影儿,怕是难寻。
弯儿转过,马有疲累,速稍降,他侧头欲嘱:“夜里看......”
话未完,只听“咔嚓”一声,马比人惊,他整身拱起,像被什么往上一提,耳畔兽畜嘶鸣,鞍子瞬已坐靠不住,腹内脏器颠倒乱撞。千钧一发之际,莫偃戈踩紧马镫,拉稳缰绳,试让黑马止蹄。
这是伴他多年的宝马,颇具灵性,平日协主训练作战,天南地北闯过,沙场浴血蹚过,是以稍加安抚,原地徘徊数圈,终是停步。
它咴儿咴儿叫了几声,往旁避了两丈。
“咔嚓”,又是一响,嘶鸣仍不止,却不是莫偃戈的马。
只见路中尘土飞扬,两匹粗壮枝节横亘当道,正是先前那两声之源,此刻踹踏蹂躏下,叶片抖擞,花瓣残落。
“少将军!”诃摩谒呼救道。
他刚学会骑马不久,哪里经得此番变故,马儿撂蹶之时,除开抓住绳子死不松手,并无其他对策。
这一切不过须臾之间。莫偃戈回头顾后,他已被颠出马鞍,整身贴着马腹晃荡,双臂揪着缰绳,像块破布拖曳。
诃摩谒体格修长,配的是高马,脚虽能触地,但马匹受惊,奔踏不休。拉得越紧,它越惊恐,更欲甩背。
可若是松手,以诃摩谒的身手断不及躲避,届时人仰马践,不死也成重伤。
另一骑乃是温圻,他稍有经验,马惊于瞬发,踩镫借力一跃,身背倾倒后,以刀刺地反制,脚跟斜拄,哗啦滑出一条土沟,艰难化解。
刚立定,不等莫偃戈出令,他扔下长刀,抽箭搭弓,瞄准仍在疯癫的马匹。
“大人,请尽量收束手脚!”
诃摩谒知他要射杀此马,遂绷紧腰腹,提腿蜷肩。
路上土屑腾散,皂靴扑覆一层厚厚的灰,长鸣过后,轰隆巨响,眼前狼藉一片。
“咳咳。”诃摩谒止不住嗽,仓皇爬起,手心痛麻不已,伸掌一看,皮掀肉嫩。
温圻的马已惊走,他拾起宝刀,刀鞘磨地见底,破了好大一个豁。
抬头一望,那树枝断在中间,切面齐整。月色朦胧间,树影婆娑,绰绰约约浮出一具人的轮廓。
“何方贼子!敢拦官马?”
那人俯视地面,血泊中白盘一轮,鼻尖嗅到腥臭,风于耳畔吹拂。
他蹲下身,轻矫一跳。巧捷之极,落地时竟无丝毫砂砾响动。
温圻顿悟其人,不等黑影闪出,启唇道:“杨屹?”
幽光移映,现出半幅人脸,“是我。”
他的嗓音依旧嘶哑,衣裳倒不似从前,一身体面武装,护腕软甲俱全。
莫偃戈低低一笑,语里夹杂戏谑,“哟,杨大侠,谁派你来的?你兄弟呢?”
他这话听似平常,暗里却有意提醒:当初是谁,不计前嫌奉金聘请,又是谁,助他兄弟二人摆脱奴籍,从此堂堂正正做个人。
果闻此语,杨屹抱拳道:“三位大人皆是夫人的挚友,我与兄弟无意伤害,只是......”
在岑湜手下做久了,若论报酬,自然较前丰厚良多,但此二人一副忠义肝胆,有恩必报,况在悬平镇时,莫、温与其还有同袍之谊,收到此令,也是左右为难。
“可是叫你提头去见?”
杨屹摆首。
“那不就结了。”莫偃戈翻身下马,笑嘻嘻走至他身旁,又从腰间摸出皮囊扬了扬,“我请你喝酒,瞧。”他抬头。
众人循目看去。
满月,清辉遍洒苍穹,薄云悠悠,树冠深浅摇曳。
才辨明,竟是合欢花。
此花六七月盛开,花瓣如丝,柔软若羽,以锥形四散,风中一面观瞻,似扇扑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