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在等人么?”莫偃戈又道,“这才几更,早着......”
——“早么?”一声遥音忽至,截语半断。
众人齐怔。
未几,余响擦过,鬓发微微一颤。莫偃戈扭身望去,温圻蹿至诃摩谒身前,沉下马步,举兵欲格。
树影绵密,定睛,却不见人影何在。
那声细小,芯却壮实,如金属质。
又眼目巡视,路中空旷,徒叶擦沙沙,暖风流于面颊。
几息后,风声突紧,一股劲力暗藏当中,皓月萤照,本是朗如湖光,湖面却兀自一皱,几点芒辉先到,半空里,铮地刺出几根针似的线,直射面门。
“退后!”温圻道。
诃摩谒身无功夫,但手足敏捷,听言便踅步攀至一旁树梢。
他这厢爬树时,温圻抽刀横扫,那暗器并不多,且极易斩断,只须臾便纷纷落地,连断裂声也无,他反倒一愣。
搭眼往地上瞅去,什么暗器,四五片合欢花花瓣而已。
莫偃戈心中巨震。此人内力之刚强,竟是他平生未见。能以柔软花瓣做胚,化劲为锤,锻出笔直如针。若不是材料废弱,换以镔铁,血肉接之,是人,是兽,皆已魂归西天。
诃摩谒这才立稳,伸手抓住树枝,正欲说话,背后猛然一凛,脖颈上贴来一片冰凉,微微刺痛。
“别动。”幽幽的声自耳畔导来。
声离得极近,徐徐呼吸喷洒,一冷一温,登时汗毛竖立,背脊涔涔。
脑弦绷紧,落目树下。
莫偃戈听声已抬头,仔细打量,不是杨岘还能是谁?便不再理会,转回视线。
哒哒马蹄声渐亮,弯道上终于拐出一骑,那马上坐一黑衣人,见几人阻道,长吁驻马。马儿疾行,冲出四五丈才堪堪停下。
黑衣人扯缰掉头,他并未遮面,纤云恰好移开,恍惚间,丰额润鼻,好似一人。不过比那人冷些。他惯常板着脸孔,眼里无光无彩,寡言少语,听令行事,如同木偶。
“三位大人,此行何处去?”骆昀徵睖眼下觑。
马背高,除树顶二人,皆仰视。
杨岘揪起诃摩谒往地上跃立,拱手道:“大将军。”
骆昀徵点点头,掀腿下马。
六人移步些许,三对三,成相持状。
“怎么?我去找自个儿爹,还需大将军批准?官家可无令不许我出城。”莫偃戈悠哉道。
骆昀徵淡淡一笑,不置可否,移眸看向一边,“刺史大人呢?我记得,官家请刺史大人赴京述职,无诏,不得擅离哪?”
诃摩谒不语,他无话可说。
既然岑湜不好打草惊蛇,那就他们来惊,齿轮不转,什么巧机都会生锈。
只是骆昀徵武功之高,实在出乎意料。莫偃戈琢磨,难怪从淇州至京城,再到濋州,自闲散王爷到登上帝位,岑湜总是莫名满腔自信。
他听纾纾提起过骆昀徵曾拜于民间武林高手门下,起初嗤之以鼻,今而只剩悔叹。他们从未切磋过,若按之前估计,挣脱三人包围,并不难办。
但此刻,诃摩谒不会武,骆昀徵实力超群,走脱不得,便只剩束手就擒。
“大将军误会,在下无有欺君之意,此前不知情。昨日,某与刺史大人相谈甚欢,便兴起邀他同往,枉误官家苦心,是在下错了。”莫偃戈笑笑作一揖,又道:“这就请大将军护送刺史大人回城。”
他自然不是要诃摩谒同他去婺州,只是想看看,岑湜会如何做。
果然,骆昀徵负手而立,默默无言。
横在路央的残枝忽哗啦作响,一阵风,合欢花瓣飘摇,细细如条。
“回,是要回的。”骆昀徵捏捏指尖,“但是所有人。”
他转过身,目光冷峻,暗里则蓄力,臂膀起势,待有无兵刃相向。
莫偃戈见状,眉心骤壑,翻袖从腰后抽出刀来,“看来大将军颇有怒气。”迈步前驱,直刀砍去。
“不敢。”骆昀徵不慌不忙。
他手上未执刃,急急垫步往后退。眼前刀影交错,步步紧逼。足下点踢,丝毫不滞。直至马头前,他仰后一抽,从马背上变出一柄长枪,遂抡枪顿地,铛声响,稳稳立定。
“抱歉了。”杨屹瞅上峰出手,撇去刀鞘,准备作战。
温圻将箭囊扔与诃摩谒,弓也一抛,道:“爬树,射箭你总会!”
一霎时,金铁交鸣,火星四溅。刀锋相斫之声划空而裂,箭矢破风之啸犹如狼嚎。
“大将军!”拳腿轰击中,有声道:“你我拖延一刻,宫中那位,便多一刻危险,你可知?”
持枪人影略一顿,“什么?”
莫偃戈于黑暗中低笑,“宫中贴身侍疾、喂汤奉药的,可不止一人哪。”
“什么意思!”枪尖正刺刀背,骆昀徵受力一弹,连连后退。
“若是有人下毒,你猜棤息花在前,又有谁能查出?”
他心乍然一慌,手上犹疑几寸,刹那,刀芒闪现,眉间一股寒气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