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陛下啊!”
两道声同时响起,竟把皇帝吓到呛起来。钟锦余光分明瞧到莫上麟拨进茶水里的胡桃碎,钟大将军却没看见,和郭愷对视一眼,话生生卡住:“臣不知有……”
失了气势,那话就顺不下去,只能转了:“呃请陛下明鉴,臣从未向工部推举过人。”
从未,不是不认识。
“靳衷”二字的身份,竟就这样被认了。
甚至显贵门第认得比钟锦期待还高。
不知怎的,她扣在一起的手微动,掐过骨节。
陛下还在咳,钟飞令还在辩白,钟锦不能抬头明晃晃去看莫上麟,可一种难以言喻的怨竟被王爷顺手一助勾出,继而不可收拾。
就好像她能毫无负担与一个疯子拉扯推拒,就算玩翻了火丢了命,也只是化灰扬尘纷呈一场。
可他偏不止是疯。
一次欺骗,他能把自己推至刀尖风口,却又控着这场伐的刃,赔她的比割掉的都好。
哪怕自己一次一次把他交过来的踩烂了,丢泥里……
她险些控不住神情,只能闭了眼。
-莫上麟,我是因仇恨存在着的人啊……一个该被世界销灭的错误。
-你怎么就,不放过我呢。
郭愷是站了出来,却被钟飞令一打岔,一时竟失了言,有人就斟起盏。
“六弟又玩上了。”
一直瞧戏的太子终于出声,话却暧昧:“靳公子械道才绝有目共睹,本就是该赏的,何苦纠缠。”
这话就像温水,听着绵软,实则黏腻。边上鹌鹑了的六爷终于反应过来,又混账:“是了,儿臣就是喜欢靳衷,和旁的有什么关系!”
钟锦:“……”
震震偏头:这是能讲的吗?
那厮扬头,满无所谓。
莫白泽搅起事来的确有一手,当即又点了在座好几个老臣的小子,连带荣澜都被算进艳遇。老皇帝再不计较也不能看皇家脸面丢尽,当即把人骂出殿外吹风。
六爷光荣退场时还回头朝她眨眼,这光景。
众人“啧”了一声。
怎么不算富贵浪子逗佳人。
这事儿就这么混过去了。
皇建帝精神头不好,并未多待,莫上麟也跟着走,众臣却得把这一天过得热闹吉利。钟锦有些恹,撑着身子给太子敬了一杯酒,算作解围的答谢。
莫瀚汐便覆手来扶,接到她指缝中的玉管。
虚托了一下:“靳大人委屈。”
她低垂了下眼,余光掠过郭愷又收回,碰了盏:“哪里,谢殿下解围。”
太子就微微倾下身,儒雅面容上终于勾起一丝不太正的笑,轻声:“我东宫爱才。一块工部的腰牌,靳大人放心就是。”
钟锦谢过,乐得又无人敢搭讪,兀自散出殿外。
头顶的云越发密了,只是仍厚厚堆积,将下头蚂蚁大的人压得闷,恨不得脱了这厚重官服。
钟锦一口气透得并不舒服。
魂里把方才堂上的话翻来覆去,最后竟消去了一切声,只剩下莫上麟黏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那是一种虚无的感觉,散漫中似有一丁点恶意和危险,恰到好处吸引她的步子,稍一靠近,却散了。
人便不由得往偏处走,忽瞧见一道掉皮的门,才发现周边都荒了。
步子止住。
自打误闯了莫上麟的汤池,她行事便谨慎许多,先将双手背到身后控好,然后探了半个身。
荒草杂生之后,竟隐隐露出一个……塔尖?
她鞋尖微微碾了一下地,几息后拨去那淡淡痕迹,还是走了进去。
因为这儿并算不上真的破败。
地面干净,应该常有人洒扫,也就不是禁地。只是因着什么原因没有修缮,就废在这里。
怪的是塔门大敞,向下延伸的地道就这么大咧咧摆在光天化日,甚至倾身细听……还有极细微的喘息。
她心里竟然骤然空了一瞬。
人便迈进去,顺手拨动机关落了石墙,手指没注意被锈铁划出一道浅口,渍出一点血。
那道喘息骤然放大。
钟锦才发现这里面的结构可谓一个巨大的回音壁,借着火折子的光,她能看到四周壁画随着下降越发精细,起初还是正常的礼佛,渐渐画面就乱起来。
从第一张少女的面孔,到后面无数不同的身姿,淫/荡场面简直与那座地下汤池里的东西不相上下。直到最底部才骤然清净起来。
而那将疼痛隐忍到极致的喘息也彻底清晰。
她从阶梯上俯视,看到昭示犬马声色的荒唐木马之间画卷高悬,方才还不可一世的暗紫华服蜷缩在地,煞白面孔被冷汗沾尽长发,一切极强烈又极分明的颜色都从这幅容颜中侵出,与画卷上衣衫半露的女子截然不同,又何其相似。
而他仍然感觉到了来人。
似乎是对谁有胆量出现毫无意外,那手青筋暴起掐在心脏,没有睁眼。
只微微张唇。
“闭上眼……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