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很轻又很熟悉的话入耳,苏曦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的手腕,心脏像是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
她敛下眸中情绪,再抬眼时她轻轻笑了,笑容不达眼底。
“怎么,丞相现在知道关心人了?”她后退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
陆景安看着她后退的动作,喉结无声地滚动着,眸底略带些自嘲和极其难分辨的歉意。
“殿下……”
苏曦打断他的话,语气冷淡:“丞相想必已经查过,本宫喂的是再普通不过的,医胃脘痛的药丸罢了。”
陆景安指尖微颤,呼吸间酒气传出,他抬起微红的眼眶,脚下意识抬起想往前走一步,又生硬停下。
就在苏曦以为他不会回复时,他的声音重新响起,音量很轻又有点显而易见的茫然:“是,那药用料极其珍贵。”
“可殿下究竟……想从臣这儿得到什么?”
后面这句话与其说是回复她,倒不如说更像是陷入困惑中的自语和疑问。
陆景安失去平时的锐利和冰冷的嘲讽的气场,眼眸略微失焦,变得有些迷蒙,如同罩了一层看不清的薄纱。
苏曦目光扫过陆景安的脸庞后顿了顿,越过他走向石桌边坐下,拿起另一只未被使用过的酒杯倒入酒。
她捻着杯子在手中晃动,酒液随弧度轻晃,抬腕间,手腕还未痊愈的红紫淤痕在皓白肌肤上异常显眼。
陆景安侧身,看到她手腕那刺眼的伤痕时,瞳孔微缩,那双因饮酒后有些雾蒙的眸极快地闪更深的自嘲。
苏曦将酒杯递到嘴边,唇瓣轻抿一口酒浅尝辄止。
酒杯放回桌面时,发出十分轻微的脆响。
与此同时,她缓缓抬起头,看向站在旁边的陆景安,语气平淡:“本宫在教你……”
她声音不大,可在本就安静的环境中清晰可闻。
“如何活得像个人。”
话音响起时,陆景安似是没缓过神般,纤长的睫毛极其缓慢地扇动几下,罕见地因失神而愣在了原地。
他的身形几乎是不受控地摇晃了一下,本就微红的眼眶,此时更是如同晚霞般红得醒目,眼底似有水汽若隐若现。
“活得像个人?”他低声重复着,呢喃着。
他声音从第一遍的不可置信,到后面的茫然,自嘲。
最后一遍的喃喃自语音量小到几不可闻,声线发着颤,竟是隐隐透出极难察觉的绝望和渴望。
苏曦漫不经心转着手腕,直到注意到他异常的反应后才静静望过去。
她的眼眸倒映出他显得有些脆弱的模样,心间猛地一跳,随后撇开脸不去看他。
天空中不知何时飘扬起零星的雪点,苏曦看向无边际的天空。
雪点肉眼可见的开始变大,最后如羽毛般飘浮,雪花入眼时有些刺激的异物感,却又带着奇异的冰凉。
她眨眨眼,睫毛阻拦部分的雪花再次闯入,原本还有些浮躁的心绪就这么莫名恢复平静。
忽而一声明显的响声,苏曦心中警惕,迅速回神看去,却在看清时,止住原本想要躲闪的动作。
她看到陆景安身形摇晃,脚步虚浮踉跄几步正朝她靠近。
那带着精致刺绣的鸦羽色衣领口斜斜敞开,修长的脖颈上残留的牙印将好,只余不明显的红痕,他朝她伸手,指尖在空中停滞后收回,最终只是借着石桌稳住身形。
他眉心轻轻蹙起,沾雾的眸子醉意氤氲,泛出她从未见过的明显情绪,不见任何伪装。
“殿下……”他撑着石桌垂首,定定看着她出神,松落的发丝垂落在他脸颊边。
“殿下认为……臣还有可能活得……像个人么?”他的声音沙哑,一句话断断续续说得极其艰涩,仿佛用了十足气力才将话语从喉间挤出,话语间似在问她,又似在自嘲。
雪花落下时愈发张扬,落在两人的发梢、肩头上。
他眼中的脆弱来得太过仓促,微弱的希翼如同缺氧的火光,好似下一刻就会熄灭,这些都让她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
她沉默片刻,眼底划过些许复杂,忽而伸出自己被伤着的那只手,指尖抵着他的下巴,直视他的眼睛。
“有可能?”她抵在他下巴的手指毫无力量,如被风拂过般轻柔:“不是有可能,是必须。”
宽大的袖口下滑,手腕再一次露出,她却不再看。
“疼了便哭,高兴了便笑。”她注视着他愈发湿漉漉的眼眸,继续开口道:“不舒服了知道找药吃,受委屈了知道找糖吃。”
“你看,活着就这么简单。”
雪花洋洋洒洒落地,在视线中逐渐化为密集的白点,却拦不住滚烫又无声的泪。
苏曦温和又不容置疑的声音落下尾音,也传入了陆景安的耳中,他瞳孔骤缩,醉意朦胧的眼眶整个红透,一滴透明还散发着些许温度的泪从他的眼尾滚落而出,滴在她淤青未消的手腕上。
他嘴唇微微颤抖着,目光中压抑不住那份难以置信的触动。
片刻后,陆景安微微低下头,纤长的睫毛垂下,下巴抵着那几乎没有什么触感的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