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生感受到怀里的身躯一瞬间紧绷了,被她握住的那只手立刻握成了拳。
春生往后退开,松开了他。
杨瑞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此刻正一瞬不瞬地盯住了她。
眼中似乎有什么情绪在翻涌,只是水下的光线太昏暗,春生看着他,只看见杨瑞用力握紧的拳头,和急剧起伏的胸膛。
这样,这口气很快就会用完了。
春生往上指了指,示意他上去。
但杨瑞还是一动不动,只紧紧地盯着她。
春生只好伸手去拉他,杨瑞看上去有点想躲,但还是忍住了,任春生拉住他的手腕往上游去。
水底静谧,只有轻微的水流声响起,另一种声音却越来越大。
胸腔里有什么跳得越来越剧烈,像是鼓声,一声声地落在他耳边。
咚咚咚。
咚咚咚。
该死的。
别跳了。
杨瑞伸出另一只手,按在自己的心口,妄图把那颗快跳出胸膛的心给按回去。
浓烈的情绪透过那层薄薄的皮肉,肆意地流淌出来,那一声一声的鼓点,那么急促又鲜活,震得整条手臂都开始发麻。
杨瑞,能不能别像条缺爱的狗一样,别人施舍的一点点好就可以收买你,你就死乞白赖的贴上去!
别犯贱。
这些年,你吃过的苦头还不够吗?
杨瑞看着拉着他的手往上游的人,她握紧了他的手腕,五指紧扣,力道那么坚定,好像没有一丝丝松手的可能。
她发髻有点散开了,发丝在水中飞舞着,偶尔几缕浮在他眼前,又像抓不住的青烟一样溜走了。
杨瑞像受了引诱一般伸出手去,发丝从指尖拂过,还没来得及抓住,春生却突然回头了。
春生停了下来,转头看见杨瑞伸出的手,愣了一下。
不过很快,她捋了一把散开的发丝,把它们全部别在耳后,然后往上指了指。
她指的是一艘船的船底,他们已接近水面,春生停下来,是想问问杨瑞想怎么出去。
毕竟刚刚挺多人都看见杨瑞沉下来了,他若是想避免麻烦,直接晕着出去也可以。
杨瑞慢慢缩回手,眼睛依旧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上前贴近她,试探般的把头靠在了她肩上。
春生微微偏头一看,杨瑞闭着眼,俨然一副昏过去的模样,靠在她肩上,显得人畜无害。
他已做好了决定,春生便不再犹豫,揽住他的腰把他往里搂了搂,然后破水而出。
“哗啦”一声,春生一出水,眼前正是杨瑞坐的那只小船,于是她把手搭在船舷上敲了敲。
那坐着的船夫和杨瑞的仆从立刻反应过来,连忙来搭了把手,把杨瑞接了上去。
春生还浮在水里,回头看了看林月华那边。
她们的船已经划过来了,离春生很近,喻崧趴在船舷上朝她招了招手,问道:“春生姐姐,你还好吧?”
“我没事。”
林月华道:“出了这样的事,先回岸上吧。”
于是船夫们撑着船回了岸边。
有人落了水,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一时之间其他人也不敢坐船,全都在岸边等着,见她们回来,立刻就有人问道:“刘舒雅,怎么回事?你怎么落了水?”
春生抬头一看,是莫府的小姐莫风瑚,也是跟在叶盛身后的小姐之一,和刘舒雅也是认识的,不然也不会问得这么不客气。
刘舒雅抱着自己,缩在林月华和喻崧后面,咬着唇摇头。
这一副娇弱可怜的模样,看得喻崧正义感爆棚,立即道:“刘舒雅也落了水,她怎么知道怎么回事。”
莫风瑚愣了一下,很快僵笑着道:“我也是关心她。”
喻崧哼了一声,刚要开口,雁飞从人后走出来,怀里抱着两件披风。
雁飞走到林月华面前,林月华拿起一件披风展开,裹在刘舒雅身上,温声道:“先去换身衣裳吧。湖水冰凉,小心风寒。”
身上披了披风,刘舒雅自在了许多,她低着头朝林月华行了个礼,低声道:“多谢林小姐。”
喻崧看了看自家堂姐,又看向莫风瑚,冷哼道:“这才叫关心。”
莫风瑚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但好歹是忍住了没再开口。
剩下那件披风,雁飞很有眼力地走到春生身边,春生看了看还躺在船上看似不省人事的杨瑞,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披风裹在了自己身上。
反正杨瑞现在“昏”着,裹不裹披风有什么要紧。
林月华也看了看杨瑞,眼神扫了扫岸边的一众奴仆,笑道:“客人出了事还昏着,你们居然也不去请医师吗?”
岸边的奴仆们这才反应过来似的,慌忙上前扶了杨瑞,又请了刘舒雅,一齐往厢房去了。
林月华对春生道:“你也先去换身衣裳吧。”
公子小姐们出行自然是会带备用的衣裳的,春生是扮作婢女来的,她自己是没准备的,她本想问问雁飞有没有备用的衣裙,去马车里一看,发现柳芽居然给她备了一套衣裙。
不过不是林府的婢女服了,是一套织花素锦的襦裙。
这会儿春生也不嫌弃,有的换就行了。
她换了衣裳,又用帕子绞了绞头发,待发丝半干,才往厢房处去了。
客人出了事,杨姝这个主人家终于露了面,不过面上看着倒是十分淡定,坐在上首,不紧不慢地喝着茶。
待客厅里人并不多,大概是为了避免慌乱,春生过来时看见了,大部分公子小姐们又被请回围亭里喝茶了。
本已坐船到了对岸的叶盛也回来了,正坐在一侧,那两位皇子倒是不在,想来这种小事也不值得他们出面。
已经换好衣裳的刘舒雅还是垂着眼,站在叶盛身侧。
厅内四周还站着一些其他的小姐们,三三两两地说着话,时不时看向刘舒雅,看得出来,都在讨论刚刚那场“意外”。
春生本想在厅外等着,趁里面人不注意的时候再溜进去,不过林月华看见了她,笑着朝她招了招手,于是春生便直接进去了。
春生进厅里时,迎来一阵注目礼。
杨姝放下茶杯笑道:“这是哪家的小姐?本宫好像从未见过。”
也不怪杨姝认错。
春生此刻穿的又不是婢女服,之前的婢女发髻也散了,她自己一惯是梳高马尾的,但与她现在穿的衣裙放在一起未免太不伦不类了,于是她随便找了个林府婢女给她梳了个发髻。
条件简陋,那婢女哪怕有再高的技术也梳不了多好,于是只随意编了编发,簪了两支碎玉珠花,其余半干的发便都散在脑后。
这样一打眼看去,虽然略简朴了些,但配上春生冷静自持,淡然端方的气质,居然也合情合理,像个大家小姐了。
春生顿了顿,然后往里走了几步,在林月华身侧站定。
春生走向她时,林月华已站起身,行了个礼,笑道:“公主容禀,她便是臣女的好友,春生。”
于是春生也跟着林月华行了个礼。
“春生?”
杨姝重复了一遍,笑着道,“就是你救了刘小姐和瑞世子?”
春生平静道:“是。”
杨姝笑道:“这次可多亏了你,本宫可得好好谢谢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这是要给赏赐了。
不过,竟如此直接吗?
寻常情况遇到这种事,要么是主人家直接奖赏,要么就是事后送礼,哪有这么直接就问的呢?
是这宁平公主素来如此,还是存心想试探一下她的品行?
脑子里思绪纷杂,表面上春生却毫不犹豫,直接道:“救人施善,本性而为,不求嘉赏。”
想试探便试吧,她又不怕试探。
此话一出,厅内安静一瞬,一时间,众人表情各异。
这种话,听起来实在太像场面话,虚伪又可笑。